德芬郡奶油(5)

雅量笑,“跳舞,好极了。”

她把手伸进他的臂膀,走到六十三号抬子坐下。

主菜已经撤下,甜品与咖啡正端上,“啊,我迟了许多。”

年轻的男伴看着她不说话。

她藕般双脾光洁如丝,一个纹身图案也无,叫他松口气,换句话说,时下年轻女子所有陋习,她都欠奉,多好。

雅量说:“我姓杨。”

“杨小姐,你好。”

他坐在她对面,轻轻问:“吃甜品吗?”

雅量一向节食,看了看那腻油嗒嗒的巧克力蛋糕,不出声,她知道越是粗制滥造的甜点越是美味,师傅不计较份量,会乱放糖份及奶油。

他起勺一羹,本想自己吃,忽然看到客人贪婪似小孩般目光,不禁把那一匙蛋糕送进她嘴边。

雅量本来有酒意,这一下情不自禁,把蛋糕用舌头卷入嘴里,“唔”,她说。

年轻人看得发愣。

有人送上两杯樱桃酒,雅量老实不客气把酒杯揽到面前,干掉一杯,接著又一杯。

她觉得空前轻松,开怀地笑,“你们这次筹款十分有意义,受伤的同学可有参加?”

年轻人看着她,“他较早时间出现过。”

他在想,这位漂亮爽朗的杨女士一点也不做作,自然大方,成熟懂事,比起那些女同学,一坐到他对面便开始摆姿势,双眼眨动拍打睫毛传情,不知可爱多少。

他静静地欣赏她。

她年纪肯定比他大,可以猜想已经有工作,生活完全独立。

这时乐队忽然奏出古老情歌“quando quando quando”,雅量特别喜欢这首歌,只听见歌手苦苦求爱:“几时几时几时,你才会属于我,请勿叫我再等,每一刻都似整天,每天都像一生,告诉我几时几时几时,你才会答允我……”

雅量轻轻问:“跳舞?”

年轻人立刻站起,拉住她的手走下舞池。

雅量决心要寻开心,她轻轻用额角贴住那年轻人脸颊,轻声问他:“你会Swing?”

她舞伴不回答,轻轻推她腰肢转一个圈。

雅量微微笑。

她象已在舞池里逗留了多时,四周的人都好似已经散去。

雅量怀疑自己不但喝得太多,也似玩过了头。

这时年轻人的外套敞开,雅量看到极薄白衬衣底下,他强壮胸膛,乳晕清晰显露,呵,他们同女性一般虚荣,无时无处不卖弄性感身躯。

雅量忽然做了一个完全不应该做的动作,她用尾指轻轻在他胸尖画了一个圈,那是神经最密集的地方,敏感与女性无异,年轻人冷不防她会那样大胆,他跳起来,迅速捉住她的手:“Madam!”他低呼。

他以为她会道歉,但是她只是仰起头,似笑非笑地睁大闪亮双眼,象是说“你咎由自取”。

年轻人心中有气,把她搂紧,胸贴胸,不让她的手再有活动机会。

他应当放开她回座,但是这吸引不是一方面的事,他轻轻问:“你可要到别处去?”

她反问:“何处?”

“我有一个小地方。”

雅量微笑,“你一个人住。”

“你呢,你结婚没有。”

“我单身。”

“那就没问题。”

雅量看着他漂亮面孔,“你几岁?”

“二十一了。”

雅量虽然喝了不少,又觉得他出奇可爱,但是也不禁吁出一口气。

谁知他挑衅地说:“你需要的,我全拥有,你即使比我大几岁又怎样。”

雅量轻轻问:“这一切服务,都包括在慈善捐款之内?”

年轻人不甘示弱,:全包。“

他忽然吻她嘴唇,年轻的唇丰满柔软,可以感觉到充满盼望。

这时乐队大叫:“最后一舞。“

年轻人拉着雅量的手离去。

雅量轻轻说:“如果你没有喝太多,可以用我的车。”

那晚月色很好,年轻人看着雅量说:“你真漂亮。”

雅量有礼回应,“你也是。”

他把她抱得紧贴,他喜欢她柔肤以及轻软内衣。太多女子的胸衣象一件攻击性武器,又镶钢丝又用厚垫,叫他觉得荒谬。

这个女子完全不同,她全无伪装,自然任性,他一见她就喜欢。

是,他还没有界与异性斗智的年纪,所以崇尚自然,雅量已超越你虞我诈的岁数,所以摆脱所有假面,他们真是幸运。

年轻人用手指梳理她丝般秀发,他渴望这样做不知有多久,可是那些女孩的头发不知用什么胶粘住,拉都不动。唉,所有遗憾今晚都得到补偿。

他把那辆欧洲跑车驾驶得象会飞一般赶回公寓。

这时,贤媛正在品藻家闲谈,两人正在研究哪一支宁神茶有效。

说着说着,品藻问:“找到雅量没有?”

“她不知多忙,她对我们没有兴趣,她消遣爱找年轻男伴。”

“年轻到什么地步?”

“法律允许地步。”

“雅量真过分。”

不料贤媛说:“我读过若干生理医科著作,它们指出,杨雅量这种选择完全争取,符合人类生理发展,男性在二十多岁时能力与需要达到顶峰,但是女性却要延至三十岁以上,以往女子对找对象往往要求大十岁八岁,那是基于经济原因,完全忽略生理需要,十分悲惨。”

“哗,你都成为专家。”

“为什么要求男方年长?因为那样他会有学历与经济基础,支持一个家庭呀,今日女性也全拥有文凭及收入,干嘛还要服侍老人。”

“你这理论,我也赞成。”

“有人说,一生最好结婚两次,第一次,与比你大十多岁的人,第二次,与比你小十多岁的人。”

品藻只能说:“呵。”

“这些日子,你一定很寂寥。”

品藻不回答。

贤媛说:“我得回去陪老人吃宵夜谈分家之事。”

品藻送好友到家门口。

她纳闷地想,她们这三个人,寡妇,独身,离异,仿佛都有危机。

回到室内,她鼓起勇气,拨一个电话给周自新。

电话很快接通,她轻轻说:“我是品藻,可方便说几句?”

周自新的声音异常高兴,“品藻,我正想找你,大家有空喝杯咖啡好吗?”

他们约好时间地点,品藻在放下电话后幸福不能入寐,整夜坐在电视机前不停转台,由一号看到两百三十号,都看不入脑,终于到了清晨,当日新闻出来,她才去做咖啡。

雅量在陌生床上醒转,还以为在飞机座位上,不然怎会浑身发软,然后,她想起昨夜的事。

她四周大量小公寓,卧室里只得一张简陋吹气床垫,她就躺在上面。

雅量发了一阵呆,穿上衣服,发觉那少年已在电脑前工作,晨光下的他精神奕奕,穿白T恤与破牛仔裤,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早”,他微笑着露出雪白整齐牙齿。

年轻的他异常大方,象是事情最平常不过,看样子真有点经验,后生可畏。

雅量反而发呆,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说:“早晨的你看上去象一杯徳芬郡奶。”

这样会说话,叫雅量无地自容。

她轻轻用拇指抚摸他的须根。

“我要走了。”

“今天星期六,不用上班。”

雅量想一想,“我还有点事。”

“我给你做咖啡。”

雅量用清水漱口,她找到鞋子与手袋,可是——她问:“你见过我的披肩吗?”

那年轻人回答:“没有。”

一定是丢失了,那块米黄色羚羊毛披肩绣满同色丝线的眼泪花,她非常喜欢,不见了可惜。

她接过咖啡喝一口,认得是蓝山特有香味。

“我送你。”

雅量摇摇头。

少年忽然问:“我还可以见你吗?”

雅量没有回答,她匆匆走到楼下,找到了车子开走。

少年看着她离去,回到房间,打开抽屉,取出那一方可以折叠得很小块的柔软羊毛披肩,放到脸前,深深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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