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妙方(14)

隽芝不敢透大气。

“我不会轻易放弃,我要到美国去一趟。”

筱芝像是已经下了决心。

翠芝只得摊开手,“筱芝,你的孩子,你的生命。”

“慢着,这也是祝某人的孩子。”隽芝想起来。

筱芝看着小妹,“隽芝,不要给我添麻烦,我一生人从未有过真正主权,廿一岁之前一切由父亲代为安排,大学念什么科目都只因父亲说过女孩读英国文学顶清秀,直至毕业糊里糊涂,稍后嫁入祝家,大家都知道那是父亲生意伙伴,生活虽然不错,但从不是我自己选择,这次不一样。”

两个妹妹面面相觑。

“这次我要拿出勇气来。”

隽芝担心她误解了勇气的真正意义。

她清清喉咙,“大姐,俗云,大勇若怯,大智苦愚,大巧若拙,匹夫之勇,不计后果,累人累己。”

筱芝并不生气,笑笑答…“我知道两位对我的能力有所坏疑。”

隽芝说:“筱芝,健康的人尚得经受那么多磨难,还没有出生就要做手术,于心何忍。”

筱芝微笑,“于是,你赞成剥夺她生存权利。”

“我不是那个意思。”

“隽芝,你明明就是那个意思。”

隽芝举手投降,翠芝讲得对,她的孩子,她的生命,她坚持要背这个十字架,隽芝无话可说。

她取起外套手袋,简单地说:“需要我的话立刻召我,不用迟疑,再见。”

筱芝要把她历年所贮藏,从未动用过的勇气孤注一掷,夫复何言。

豪华公寓楼下是泳池,有三两洋童嬉水,隽芝驻足呆视,半晌,忽尔流下泪来,不禁掩脸坐倒在尼龙椅上。

这时有两个女孩一右一左上来围住她。

隽芝听得她们用英语对白:“妈妈叮嘱不要同陌生人说话。”

“但她在哭。”

“哭泣的陌生人还是陌生人。”

有轻轻小手拉她,“你为何哭?”

隽芝答:“因我哀伤。”

“有人欺侮你?”

隽芝摇摇头。

“没有人打你骂你?”

洋女孩忽然说,“那么,一定有人在你身上取走了你钟爱的东西。”

隽芝忙不迭点头,“是,是。”

那小女孩有碧蓝的猫儿眼与金色的卷发,“呕,”她怪同情地说,“难怪你要哭。”

隽芝的心一动,“你叫什么名字,叫囡囡吗?”

“不,我叫约瑟芬,那是我姐姐祖安娜。”

又不是囡囡。

还时易沛充气喘喘赶到,“隽芝,你在还这里。”

隽芝看见他,抹一抹眼泪,“我没事,你别嚷嚷。”

“筱芝那边……我们再商量。”

女孩对沛充说;“刚才你的朋友哭呢。”

沛充看隽芝,“不再痛恨孩子?”

“我们去喝一杯。”与尔共消万古愁。

“你太投入筱芝的私事了,姐妹管姐妹,友爱管友爱,但她与你是两个不同体。”

“易沛充,我希望你暂停训导主任之职。”隽芝疲倦。

沛充立刻道歉。

这是他性格上的缺憾,他好为人师,时时惹得隽芝烦腻,此刻他知道她所需的是言不及义的损友,什么不理,陪她欢乐今宵。

两人到酒馆坐下,隽芝先灌下两杯苦艾酒,脑子反而清醒了。

她放下杯子,开口说:“这件事-”

谁知易沛充马上给接上去:“还得通知老祝。”

隽芝大笑,两人究竟心意相通,她不禁在大庭广众之间伸出臂去拥抱易沛充。

“拨还话叫他出来,你去,男人同男人易说话,男人始终给男人面子。”

沛充说:“你等我一下。”

他走到一个冷静角落,取出寰宇通电话,拨过去,接通之后,才说两句,就站起来同隽芝说:“他马上来见我们。”

隽芝沉默,在今时今日来说,老祝这种态度,还真算是个负责的好人呢。

“你同他说。”

沛充打趣她,“我俩又无名分,否则,他还可以算是我姐夫,如今陌陌生生,如何冒昧开口。”

“你不怕我们家的不良遗传?”隽芝黯然。

“也许是祝家那边的因子。”

隽芝抬起头,“他来了。”

老祝永远西装笔挺,他与筱芝看上去都比实际年龄小一截,多年来养尊处优,十分见功。

他坐下来,一副生意人油滑腔调,偏偏以诚恳姿态演出:“妹妹找我何事?”

隽芝木无表情。

易沛充义不容辞,“老祝,请过来,我先同你把事情概略说一说。”

他把他拉到一个角落坐下。

隽芝远远看着他俩。

沛充的表达的能力一向上佳,最主要的是,他比隽芝冷静、客观、温和。

只见老祝的表情如走马灯般快速转变,先是敷衍,虚伪,随即变意外,诧异,接着他取出手帕印汗,双目充满悸惧、悲伤,待易沛充交待完毕,祝某已脱胎换骨,变成另外一个人。

隽芝完全没想到他还存留有真感情,不禁大大意外。

与一般小姨子不同,隽芝并不崇拜姐夫,也不希企自他们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她一向冷眼对待他们,并不接近,这还是她第一次细细观察老祝。

只见他激动地站起来,要易沛充把他按下去。

在这个时刻,隽芝忽然想起那位第三者,那想必也是好端端一个清白的人,却误信属于他人的伴侣有朝一日会合法地属于她,独立挑战他人十多廿年来千丝万缕的人际关系,此刻,她已挫败。

沛充伸手招她。

隽芝知道这是她登场的时刻了。

她过去一看,老祝的双目通红,当然不是做戏,他才不屑在唐隽芝与易沛充面前作如此投入演出。

“好了好了,既有今日,何必当初。”隽芝仍然对他不客气

只听得老祝毅然说:“我这就去找筷芝,我陪她前往史丹福。”

隽芝错愕,她到这一分钟才明白老祝与筱芝当初是怎么结的婚,这一对表面上旨趣毫不相同的夫妻原来有一个共同点:热爱新生命。

隽芝开口:“老祝,我与翠芝的意思是,不想筱芝白吃苦头,想劝她弃卒保帅。”

谁知老祝一听,像是吃了巨灵掌一记耳光,张大咀,瞪着小姨

,半晌才说“你忘了,我们是天主教徙。”

隽芝笑得打跌,“姐夫,天主教徒是不离婚的,别忘记你刚同筱芝分手。”

易沛充打钉圆场,“也许你应先与筏芝的医生谈谈。”

“她仍往尹大夫处呜?”老祝急问。

“是,还有,姐夫,不要贸贸然去找被筱芝引起她反感,否则她会躲到我们找不到之处,她是那种一生不发一次脾气,一发不可

收拾的人,你明白?”

老祝点头,“我事先与你们商量。”

说着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隽芝别转头,不去看他的窘态。

老祝匆匆离去。

易沛充满讶异说:“他仍爱彼芝。”

“不,”隽芝摇摇头,“他爱他妁骨肉。”

“爱孩子的人总不是坏人。”

隽芝悻悻然,“那我一定是豺狼虎够,牛鬼蛇神。”

沛充微笑不语。

过一会儿沛充问:“你猜他们会不会因此重修旧好?”

隽芝冷笑一声,“你凭地低估筱芝。”一脸睑鄙夷。

沛充马上知道,在隽芝面前,一次错不得。

“你有没有时间,要不要同我倾谈心事?”

隽芝冷泠看他一眼,“我会找心理医生。”

“唏,别一竹篙打沉一船人,迁怒于我。”

隽芝这才发觉她们唐家三姐妹的对象,其实全属同一类型:聪明、机智、冷静,专业人士,伴侣一比上去,少一成功力都不免成为无知冲动的妇孺,真得小心应付。

沛充见她沉思,心知不妙。

聪明的隽芝一凝神,便计上心头.叫他疲于奔命,偏偏他又不喜笨女人,他只希望隽芝多多包涵,为他,略作笨拙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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