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妙方(19)

隽芝忍不住冷冷说:“印象中好像只有老姑婆特别爱猫以及用银器喝下午茶。”

易沛充今日特别笨,他笑说:“你以后不愁寂寞了。”

隽芝蓦然拉下睑来,“我寂寞?”她啪一声盖上藤篮,“你不是真以为我没有约会吧,你以为我真的没处去,牧地方泡,你把洁身自爱视作不受欢迎?”

易沛充呆住,隽芝对他一向嘻皮笑脸,他还没见过她生这样大的气,一时手足无措,“我是一片好意。”

“亏你讲得出口,女朋友无聊到要养宠物你还不想想办法。”

这句话严重地伤害了易沛充,他默不作声,推开车门,挽起藤篮,意欲离去。

这又犯了隽芝第二个大忌,女友偶而说几句气头话,耍耍小性子,对方应当哄撮几句,小事化无,男方若偏偏吹弹得破,责欲转头就走,低能幼稚.日后如何相处?

走!走好了,成全你。

好一个易沛充,一只脚已经踏在车外,心念却猛地一转,隽芝好处何止一点点,罢罢罢,三年感情,诚属可贵。小不忍则大乱,女友面前低声下气,也是很应该的,谁是谁非并不要紧,将来怀孕生于吃咸苦的总是她,想到此地,心平气和。那一只伸出车外的脚即时缩回,轻轻关上车门,陪个笑,轻描淡写说:“不喜欢不要紧,我且代养几日,待二姐回来,转送菲菲华华。”

见他如此成熟,不着痕迹地落了台,隽芝的气也消了,甚至有点内疚,低声说:“最近我压力很大,人人都当我是老姑婆……”

沛充当然接受解释,“同他们说,你随时有结婚生子的资格。”

隽芝开动车子。

两人都捏着一把汗。

隽芝想,刚才若沛充沉不住气,后果不堪设想。

沛充也想,那个送花客倒底是谁,是为了他隽芝才对男友诸多挑剔?

感情进入猜忌期,不由得小心翼翼,谨慎起来。

隽芝试探问;“你把小动物先拎回家吧,我们改天再见。”

沛充不欲勉强,“也好。”

真不值,大好良宵就叫一只猫给破坏掉。

为什么硬说唐隽芝孤苦。

全世界走俗路的人都看不得他人逍遥法外,非要用吃人的礼教去压逼他人同流合污不可。

含怨地返到公寓,用锁匙开了门,看进去一片洁白,鲜花静静散播芬芳,一切摆设数年来一个样子,不崩不烂,筱芝曾笑道:一你家布置,搬到我处,只能用上一季。”

祝家每年例必装修一次,确有实际需要:水晶灯被老大一球报销,墙纸下角全是老三抽像派蜡笔习作,沙发套成张撕出,澄色地带全是黑手印,深色地带全部粘呼呼,整间屋子体无完肤。

连一只毛毛玩具都得每星期丢进洗衣机清洁一次,洗至褪色起绒珠。

可怕?热闹呀,满屋跑;永无宁日,转眼一天,不必数日子。

数千年来存在的家庭制度肯定有它的价值。

渐渐觉得了:

也许在他人眼中,唐隽芝的确寂寞得慌,这一刻也许还不那么明显,再过三五七年,十年八年、或许真会抱着一只肥壮的玳瑁猫,坐在摇椅中过日子,双目永恒地看着窗外,像是期待什么人前来探望……

第七章

隽芝叹一口气。

这自然是过虑,许多至寂寞的老人都儿孙满堂。

有人按铃。

隽芝一开门,看见宇宙出版社的信差笑嘻嘻叫她一声唐小姐。

“我刚刚才交了稿。”

“唐小姐,我派帖子来。”他笑着递进一只米白色信封。

隽芝连忙道谢.谁,谁排场派头十足,照足老法,不用邮寄,专人送帖?

关上门,她忙不迭拆开信封,一看男女双方名字,傻了眼,张大咀,傻瓜似愣住。

署名是洪霓与区俪伶。

短简说:我们决定结婚,十二月十日星期一下午三时在落阳道注册处举行婚礼,有空请来观礼。

除了情敌,任何人接到喜帖,都应替当事人高兴,但是隽芝却感到惊惶。

她忽然想起一首叫十个小小印第安人的儿歌,出发时明明是十个人,走着走着蓦然少了一个,又少一个,又少一个,结果只剩唐隽芝孑然一个。

她似受了骗。

区俪伶真是高手。

事前相信没有人知道她同洪霓之间有特殊感情,当然,她完全没有必要在事情肯定之前把私事告诸天下。但隽芝明明在很最近的最近,尚听区俪伶说过,她有意独身终老。

忽然改变了主意。

这样理想的对象,又何妨大路调头。

隽芝刚想找人谈谈这件事,电话铃骤响。

是莫若茜,“隽芝——”她要说的肯定是同一件事。

“你也收到帖子了。”隽芝马上说。

“好家伙,不简单,真有她的!”

隽芝完全同意。

莫若茜笑,“隽芝,只剩你一个人了。”

“是,只剩我一个人。”

“不过我们当中你最年轻,不怕不怕,迎头赶上也就是了。”

“我很替区女士高兴。”

“谁说不是,洪霓有艺术家的才华,却兼备生意人理财能力,收入不菲,又懂得节蓄,在夏威夷与温哥华都有房子,他这人思路敏捷,享受生活、嘿,打着灯笼没处找。”

隽芝补一句:“最主要的还是他爱她,还有,她也爱他,不然,双方条件多优秀都不管用。”

“而且都到了想成家的时候,隽芝,你就是还没到那个时候。”

“别说我,我有什么好说。”

“托你一件事,去选一件好礼物,我们几个合股。”

“老莫,”隽芝没有心情,“送一套金币算了。”

莫若茜听出弦外之吾。

隽芝挂上电话。

隽芝轰一声摔进沙发里,躺半晌.睡不着,决定下楼去附近逛逛,以免独困斗室。

才到停车场,听见幼儿哭泣声、隽芝抬起头找声音来源,不获,饮泣声益发接近,她蹲下一看、只见车子底下躺着个小孩,这一惊非同小可.她爬下伸长手臂想把那小小身体拖出来、却够不到。

小孩亮晶晶双目露出恳求神色来。

隽芝急得站起来喊救命。

管理员应声而来,一看,亦没有办法,“叫警察,叫警察。”隽芝直喊。

管理员奔走,隽芝也顾不得身上穿着什么在物,整个人伏地上,掏出车匙,摇晃,使之叮叮作声,那孩子停止哭泣,注视隽芝面孔.隽芝柔声道:“宝宝,这里,这里,到这边来。”

那孩子蠕动一下身体.爬向隽芝,小面孔上全是地上揩来的焦油.隽芝见他爬近,机不可失、伸长手臂,捉住他腰身,将他轻轻拖出。

原来警察已经赶至,且目击隽芝抱起这一岁大左右的婴孩。

那小孩似一只猫似伏隽芝肩上,她松一口气。

女警板着面扎:“太太,你带孩子恁地不小心!”

隽芝怪叫起来:“这不是我的孩子,我是无辜的,我同你一样,是个过路人。”

女警立刻改变态度致歉,“那么,孩子的家长呢?”

“我可没头绪!”

可是唐隽芝抱着孩子不放。

那小小身体轻呼呼伏她肩上,有点重量,给她一种难以形容的安全感。

“小孩表皮有擦伤的地方。”

“交给你处理了。”隽芝只得把孩子交还。

刚在这个时候,一名菲律宾籍女佣心急慌忙探头探脑找进来,女警冷笑一声,“线索来了。”

他们围上去,唐隽芝总算脱了身。

只听得后边有人说:“真精彩。”

她一转头,只见郭凌志捧着一大篮花站那里咪咪笑呢。

这倒是意外,没想到每次送花来的均是他亲力亲为,并不假手花店。

“没想到你那么钟爱孩子。”

隽芝想分辩,不不,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们,但绝不能见死不救呀诸如此类,但低头一看,只见一身灰紫色洋装已似垃圾堆中拣出,脚上只余一只玫瑰红唐皮鞋,这样乱牺牲,说不爱亦缺人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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