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俑(15)

“给我转个圈圈!”

为博红颜一笑,他照做了。

一室温馨的气氛。

她笑:

“你要到现代来,当个文明人,看来跟我倒蛮登对的。不过——”

长发仍然很土气。她上前把他的长发放下来,小心地梳理。

回心一想,其实白云飞托她要他几根头发的。便审视梳齿上究竟有没有。没有呀。

悄悄地、不若拔下一两根去交差。

刚伸手要拔,他回过头来:

“你干什么?”

她有点不好意思:

“——我,我要几根头发。”

蒙天放听了,头发?对了,她渐渐地回复“冬儿”身分了。忆起那回幽会,二人不是烧发成灰,混于水中共喝么?她还盟誓:

“这就可以白头到老,矢志不渝!”

他不假思索地、自行拔下几根。她接过,脸上闪过一丝反应:“得手了!”

乘此良机,正好追认前尘,蒙天放忽尔也记得那丝履:

“你的鞋。”

递与朱莉莉,她是否认出了?

但,这狡猾的女孩已得“猎物”,如何有心思勾留。见这残破的鞋子,奇怪地拍起一瞧,一边捂着鼻子。末了还扔过一旁,没任何惊喜的反应。

他看住她的一举一动,心往下一沉。

她竟道:

“你要过新生活,就得彻底一点。拖泥带水的,还是一个古人!”

他悲哀:

“我们本来就是古人。”

朱莉莉见惹得他难过,心也怯了,忙上前解围:

“好了、好了,古人也得把肚子填饱的。”

怎么跟眼前这个人,交往得微妙而单纯?

但为着把头发交给白云飞,当下忙把他领到餐厅去。

一生没穿过洋装的蒙天放,浑身不自在地随着彩蝶般的朱莉莉,飞到情敌那桌上去。

白云飞一见:

“咦,蒙先生,你穿起洋装,顶帅的,很摩登."

“客气、客气。”他还礼:“蒙某初到…债年代,诸多包涵、指教。”

突见桌上燃了蜡烛,众皆享用烛光晚餐,他很奇怪:

“何以这里不用文明的‘发光蛋’,反而燃起油火来?”

朱莉莉很淑女地回答:

“这是情调。”

他怀疑了:

“回到古代就是‘情调’?”

传者拿来三份餐单。

“请问几位要点什么菜?”

她只含情脉脉地望着白云飞:

“就跟白先生的一样。”

08

蒙天放接过这份东西,摸了又摸,看了又看,传者耐心等候他点菜。

他问:

“这是什么?”

“先生,都是吃的。”

“吃的?”他撕下一角检视,嗅了一下:“白兄,怎么吃?”

“峨,这是纸。你连纸也不晓得?”

“纸?”

朱莉莉醒觉了,开始同情他:

“他没见过纸的。”

“对。”白云飞也省得:“汉代才发明了纸,他当然没见过,算了。来三份晚餐吧。”

蒙天放越发气馁了。自己也是陛下身边的高人,一旦沦落到这年代,连找点吃食也很困难,往下日子如何过?一时间心灰意冷:

“我看,还不如回去了。”

白云飞沉吟:

“让我安排一下吧。现在不谈其他,先好好地吃一顿,权当洗尘。”

“你对我那么好,我们会帮你的!”

朱莉莉诚心诚意地又问:“是吗?云飞?”

蒙天放抬眼,默默着他们一眼。

头发被火速送至化验室。

显微镜下,组织放大数百倍。

化验师示意田中三人过来一看:

“已经做了三个小时了。这几根头发,我也说不上来,质地跟现代人不同,估计有几千年历史,但又不是枯萎,是活活拔下的,因为连着毛囊,有皮脂分泌,基本上是活的。”

田中三人操着不纯正的国语问道:

“活的?你的化验可靠吗?”

“准确度百分之八十。”

白云飞听了,色喜:

“看来那真是个无价宝了。”

田中三人点点头。

“不过——”白云飞继续说:“得把他彻底研究,才找得出长生不老的秘密!”

越想越兴奋——人类至大的敌人是时间,任你是盖世英雄、绝色美人,才高人斗抑富甲天下,到头来,逃不过老死。多少人费尽心思,千方百计,也研究不出延命的药,自古至今,谁个没这奢想?连胎盘也有人肯吃,还是要走就走,只是,如何处置他?

在白云飞心念电转时,他的幕后投资者望定他,道:

“我可以代表国家,把他买下来。”

白云飞考虑一下,便砌词:

“不,当初的协定是盗墓,不是贩卖人口。何况,目的地还没找到,这个人与整个计划无关。我会处置的。”

田中三人微微一笑。

“我们在东北,有个实验场。”

白云飞百思不解。

实验场?

却原来,日本军国主义经过周密准备,已积极着手细菌武器的研究。石井四郎自京都帝国大学毕业,专研病理及细菌学。‘咆·一八”事变后,在东北已秘密建设“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雏形,进行实验。

田中三人并没有把军机泄漏,只道:

“我们的实验场,设备完善,如果把这个异人解剖,或进行细菌实验,测验免疫能力……才是医学界的跃进。你们中国不是有唐僧肉的传说吗?若我们把他吃了,也就长生不老了,哈哈哈!”

他提出了一个不可抗拒的数目。

东北?

只要把他骗上火车。

这个不容易就范的男人,只肯向一个女人就范。如何智取?惟有——

朱莉莉只道:

“你要我哄他。你知道他只听我一个。”

“对,”白云飞道:“只要他肯上火车。你就哄他说回皇陵去好了。”

“他是好人,为什么要骗他?”

“你不过把他转让给我,根本不必付出什么。”

朱莉莉闻言,心里有数:

“你是把他当古董卖掉吧?”

白云飞不答,正预备施展手段。

朱莉莉撇嘴一笑:

“我要是兜售,一定会遇上个好买主。”

他一听,回复冷漠、做岸。

“好,那随便你了。”

她转身欲带门出去。这真是一次赌博,想不到他还在搭架子。——他只不过在“交易”?他对她没表示?自己岂不成了他的跑腿?一点地位都没?

方走了三步,他在身后唤:

“莉莉——”

她回眸,便知已赢了。

“我们不是谈交易。你不知道我是爱你的吗?”

她心冷了一截。他要到这关头才说“爱”她?这是真面目么?心中忐忑。一下子聪明起来了:

“当然我知道,不过爱情摸不着,没分量。惟有钱——”

白云飞把一叠一叠的钞票拎出来,放在她面前,这也是不可抗拒的数目,却在田中三人给他的那份中,不成比例。

朱莉莉有点心动。但回心一想:

“钞票太薄,而且什么金圆券、很圆券,不好兑现。”

“金子呢?千古以来,还是金子保险。”

换上了金光闪闪的金子,真是人间至大的诱惑,她望了又望,闭目摇头。

在摇头之际,不免念到自己穷了这些日子,从没如此飞黄腾达过,有了金子,往脸上贴金,整个人就灿烂了。

但,她得把蒙天放卖出去呀。

这样的越趄。

白云飞正把心一横,手枪已半拔。

她忽地张开眼睛,意动了。

“我学得聪明了。还是物重情义轻!”

稚嫩的、贪婪的本性,她也把心一横。但又自己说服自己:

“做人就是这样,有时候人出卖我,有时候我出卖人。反正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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