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俑(17)

话还未了,枪声一响。

机器虽是那么的嘈杂,但这枪声近在咫尺,怎会听错?

朱莉莉被眼前光景,吓得蹲下来了。脚一软,滚到一角去。

吴导演探首外望,把阮梦玲的一条腿也给拖进车厢内,门马上严严关好。

她浑身发抖,往回爬。

一生都没那么接近过死亡。——除了拍戏。

力不从心,爬得特别慢……

车厢内,蒙天放伤感地凭窗远眺,思潮起伏。

——快速闪过窗外的景物,是长城!

定睛一看,真的,是长城!

他认得!

匈奴军人强马壮,远较汉人为优,但蒙恬将军率兵,以轻快兵骑,锐利长胡,强劲弓管作战。蒙天放自十三岁起,已投将军麾下。他以凌厉剑术,杀人敌阵。

一场血战,马蹄踏过尸体,战车辗过废墟。入侵中原的匈奴,也曾兵败如山倒,丢盔弃甲,人马自长城一个缺口北逃……

幸亏有长城,作为整个北方的边防。

城墙历历在目。

不过,蒙光放的经验,长城在东面。往陵墓不该东行!

他飞快地扑向窗前,断垣仍在。

忽地,后面的某个车厢,抛下一件“物体”,太快了,看不清,反正是一个女人的尸体。

他很惊愕,正愤怒间,门外扑进一个抖颤的人,张口结舌。

蒙天放暴喝一声:

“你出卖我!”

朱莉莉惊魂未定,更不知所措。

“如今往东走,还是往西走?”

“——往西——”

他用力扯住她看长城:

“你看,长城在东面,不在西面,此乃我等奉命而建,你骗不了!”

她心虚了,很害怕。

“我明白了,你们调虎离山!”

蒙天放因被出卖,勃然大怒,只觉这女子如此不堪,自己也错信了她,双目发出怒火,一把推跌了朱莉莉,欲杀之。

她拚命解释,但口齿不清,形势危范,非常惊惧地退后,逃躲:

“可不,不,我也…你……”

他不知底蕴,转念,胁持了她好逃出车厢。

吴导演与手下知阴谋败露,出来拦截。他下令:

“老大说过,要男的,不要女的!”

二人面面相觑——原来大家都被出卖了。

朱莉莉闻言大怒,不自量力,竟要冲前厮杀去。

蒙天放见她有勇无谋,胁持的手,改为保护的手,她犹不急:

“岂有此理,这白云飞杀千刀…”

吴导演拔抢了,她又尖叫:

“救命啊!”

蒙天放推倒朱莉莉,只一蹬一踏,向车厢壁上借力,跃至导演头上,一踢,对方连人带枪遇袭。几个大汉也来围捕。

火车一黑,进了隧道。

黑暗中,蒙天放适应得比其他人快。展开恶斗,打倒几人。

在火车出了隧道后,他已扯着朱莉莉,自一车卡冲至另一车卡。

乘客喧嚣中,冲至最后一车卡。

他想跳下去。

火车疾走,朱莉莉狂拉着他:

“不!跳下去会死的,我怕死!我不要跟你一块死!”

见她慌乱成这样,蒙光放只好拦腰一抱,二人撞向最后一个车卡的门。

一阵阵动物的臭味传来。

这车卡载满了牲口。

蒙天放挥剑斩开中间的联系铁索,一下一下,火花四溅,想不到真是一柄宝剑。

牲口车卡终于骤离大队了。

只见往前直奔的火车,义无反顾而去。二人目送着。

马嘶就在耳畔。

蒙天放策一骑,向相反方向飞驰。

09

说朱莉莉坐在马背上,毋宁说是瘫痪在他怀中。心哈哈乱跳,擂鼓一样。连眼皮也在哆咳,整个人不稳不定。

骑着无鞍的马?吓死她。身边都是排山倒海的呼啸声。

只得依靠他保护着。

他咬着牙,表情凶狠,好似雄壮的野兽。汗滴在脸上闪闪生光。大气呼在她身上,共度生死患难。

朱莉莉但觉自己一无是处。偷偷地望着他,目光也柔和起来。

蒙天放很奇怪,这一刹,她真的是心底的冬儿了。但愿不是幻觉。

他开始认路。

——是处是榆林。

他记得,有一回,护驾东巡长城边防,始皇帝立足于天下至高之处,极目江山。

长城之下,有条秘道,循之往西南走,可通陵墓。

只是长途跋涉,马终于也疲累了。

蒙天放爱马,在一个关卡停下来。

人和马饮水、休息。风尘仆仆之中,片刻宁静,于此辰光,蒙天放陷入沉思。

因为重大的变故和矛盾,人更沉默了。耳畔似有大小六十四个编钟乱敲乱响。战场上风云岁月的帷幕拉开了,他感到一阵莫名的震撼。

——人特别的孤单。

他如何保证她往后的生命?他怎能勉强她路上茫茫前路?

前面是重重危难。

蒙天放三思之后:

“我俩——各奔前程吧。你不必跟随我。此去生死未卜,不想耽误你。”

朱莉莉在马背上,不动。

蒙光放只用力拍马,放它走。

马一直前行,她一直回头。

马把他熟悉但又陌生的女子带走了。——如同祭礼,但他亲手放她走。

长城。

依旧雄伟无涯的长城。他目前爱人远去,只子然一身,在这傲岸的边防止,人,有如一个小黑点。

太阳下山了。

层层叠叠的峰峦,变作一抹紫红,像已枯的血。残阳似血。又似一只挂在天边的大手,发出号召的力量,令他回家去——这是他惟一的信仰。

蒙天放位剑直往上冲。

一直地狂奔,青铜剑依!日锋利、冷酷,用力左撩右臂,城墙都震裂,山石脸无人色。

他冲呀冲地、把一身的力气都耗尽。

直冲到至高之处。

远景一片苍凉,紫红都变成黑白了。

他也曾是个英雄呀,只是,英雄也有这般难过的一刻,英雄气短。

忽而,他听到一阵刺耳的巨响,抬头一看,是一辆铁铸的怪物,同样的怪物,曾经闯进地底的幽宫,把他解放出来。

是的,这是飞机。

社会已经这样的进步了!人都可以在空中激游了,炮弹火药,也可自空中往下投掷。两三千年前,厚厚的城墙,抵挡过一切镍骼的利器,防御重大而突然的袭击。

——只是,如今它的作用等于零。

看真一点,起落有致的城墙,受不了历史的重压而微微佝偻着,无数的裂缝,丛生着杂草,雄伟只是躯壳,它荒芜已久,一身炮弹的残迹。任何敌人都可一攻而下。

也许敌人不只在北方,也在东方、南方、西方,或者只是内哄,自相残杀,就已经令人人疲于奔命,无所适从。

飞机呼啸而去。

这是来自何方的敌人呢?

四周沉寂下来。

蒙天放按捺不住绝望的伤感。他陡地下跪,在暴烈的红色光团中,痛哭失声。

他痛哭着,一如婴儿。

——这就是当初他们致力的“万世基业”么?

远处,也有一个无助的小黑点。

长城下,马停了,人站定了。

朱莉莉遥望长城高处哭倒的男人。她决定回头,不走了。

因为,天下之大,二人都觉得自己无处容身!

她也一直地狂奔……

飞扑至他怀中。

什么也不管,豁出去:

“我无家可归,金子对我也没意思,我也不要当什么女主角了。”

一边说,一边把金子拿出来,用力往长城关外扔掉,好像扔到大脚底去。

泣不成声。

“你知道我要什么?”她像对自己说,又像对所有的人说:“我并不贪心,只要一个真真正正对我好的人。我要的,本来就很古老,不知为什么,总是得不到。’

蒙天放紧紧地拥着她,轻抚她的头,就像当年,他怀中冬儿的泪滴在重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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