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边有个小卖部(9)

事实上没人得罪你,也没人打算欺负你,单纯只是没有关注你而已。

委屈到达一个临界点,当事人哇地哭出来,身边人莫名其妙,明明一块儿踏青野炊点篝火,大自然如此美好哭什么,难道触景生情,哭的是一岁一枯荣?

刘十三不想矫情,他硬着头皮想吃火锅吹牛皮,可心里的委屈拱啊拱的呼之欲出。智哥激动地说:“来,献给大家一首新歌,这首歌的名字叫作《爱情》!”

说完,他自弹自唱:

轻轻地,我将糟蹋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你问我,何时爱上你,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

我想大约会关你屁事。

终于智哥发现他的不对劲:“十三,你哭什么?”

火锅的雾气蒸腾中,似乎浮现起车窗上牡丹用手写的两个字,他看不清牡丹的面容,也追不上呼啸的火车。

程霜摸摸他的头:“别哭。”

刘十三说:“我没哭。”

说完这句,他眼泪彻底决堤。

他曾经教导智哥,男人不能娇气,可他的眼泪比任何男人都要多。智哥问过他,刘十三,你哭来哭去不惭愧吗?

刘十三告诉他,别人哭,是因为承受不了某些东西。他哭,是能承受一切痛苦,但总要哭哭助兴。

此刻他在两个朋友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程霜往嘴里塞油面筋:“唉,跟了他一路,就怕他做傻事,哭出来就好。”

智哥沉默了下说:“十三,你不要难过,我很快要去南京参加比赛,你要是想她……我就帮你多看看她。”

程霜说:“那有什么用?”

一句话戳进刘十三的心窝,他说:“是啊,有什么用,做什么都没用了。”

程霜啪地一拍筷子,说:“怎么就没用了?做什么都没用,我早就死了。刘十三,你还活着,怎么说没用。你要是舍不得,去找她。”

刘十三和智哥都被程霜的气势吓到,智哥说:“牡丹去南京了吧。”

程霜拿着手机说:“南京哪里?”

刘十三报了牡丹学校地址,程霜在手机上戳了几下,将屏幕转向刘十三,她口齿清晰地说:“从京口科技学院,到江南师范大学,距离一百六十公里。”

刘十三泪眼模糊地看屏幕,她说得没错。

程霜说:“来去不过一晚上,走,我们去见她。”

智哥兴奋地砸吉他:“去南京,去南京。”

刘十三目光呆滞地看着他们,发现两箱酒居然已经喝完。不管什么时候喝完的,他们此刻肯定都喝大了。

刘十三苦笑:“别闹了,现在哪儿还有火车。”

程霜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我俯视你!”

一边说,一边把脚踩在刘十三肩膀上。

智哥说:“我也俯视你!”

一边说,一边把脚踩在刘十三另一个肩膀上。

刘十三肩扛两脚,像倒扣的香炉,缓缓地说:“真的没有火车了。”

程霜和智哥齐声喊:“打车!”

被两只脚踩着的刘十三心想,怪不得人们说青春是轰轰烈烈的。

轰轰烈烈这四个字,一听就知道是团伙作案。

2/

如果他孤独一人,今晚应该躺在床上,通宵默默淌泪,睡到腰肌劳损。现在风那么大,路那么长,三人结伴出发,奔向黎明,这辈子必须诞生传奇。

高速公路在冬夜无限拉伸,探照灯射穿雪花。两个醉酒的人上车就睡,只剩刘十三头靠着车窗,呼吸在玻璃上忽明忽暗,慢慢恍惚。黑暗像一场梦,他随时随地会做的梦,梦里奔行在隧道,不知道是山林长成,还是水泥搭建,但同样幽深。他能不停向前,因为有人吹着柳笛引路,似乎走到头就是一扇木门,推开后灶台煮着红烧鱼。灶台比他还高,那人放下柳笛,给他喂一口鱼汤,鲜掉眉毛。

飞雪夹杂冰碴,越来越薄,开进南京城的时候,变成淅沥沥的小雨。出租车停在江南师范大学门口,已经清晨七点,丑的女孩还在睡觉,一部分美女刚刚准备卸妆,一部分美女已经开始化妆。

智哥感叹:“原来美女倒垃圾也会穿高跟鞋,真是红粉骷髅,我愿意粉身碎骨。”

程霜安慰刘十三:“我们也不算白来,一会儿见不到你的前女友,我们就帮你找个现女友。”

智哥发现他们三人的外套皱巴巴的,溅满泥点,沉吟着说:“要不我们换套衣服再来。”

程霜断然否决:“换什么换,都是二十左右的年轻人,让她们看看贫穷的风采。”

3/

站到女生宿舍楼下,刘十三羞涩地说:“别这么高调,你们在旁边等我。”

出租车上刘十三默默斟酌,见到牡丹不知是喜是忧,但两个朋友在场,很有可能言不由衷。这种情况,独自面对比较好,让真情静静流淌。

谁知朋友们根本没听他发言,程霜担忧地说:“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我想去买些包子,又怕走开会错过时机。”

智哥安慰她:“没关系的,你尽管去,帮我带两个,我盯着。”

程霜说:“包子有点干,再买点南瓜粥。”

刘十三大怒:“买三斤茶叶蛋噎死算了!你们这么娱乐,难道是来看戏的?”

智哥大悟:“茶叶蛋不错啊,我们一起去。”两人眉开眼笑往食堂走,刘十三张张嘴巴,周围女生的喧哗声涌过来,他顿时感觉到了客场危机。

刘十三摇摇头,又不是来打架,为什么汗毛都竖了起来?

旁边一名女生经过,斜着眼睛:“他干吗?”

第二名女生说:“谁的男朋友来送早饭的吧?”

第三名女生说:“更像备胎。”

下楼的女生越来越多,目光直接扫射慌张的刘十三。小雨渐大,泥水横流,女生们欣喜不已:“这么大雨,你们说他会不会走?”

“走了我看不起他!”

刘十三准备躲雨,听到这话也只好收回脚步,原地不动。

“不走的话肯定脑子坏了。”

刘十三听完,身子一晃,女性观众又有人暴喝:“就知道他坚持不住!”于是刘十三走走停停,左右为难,全方位淋了个湿透。

正在舆论中彷徨,程霜、智哥打伞跑来,刘十三大喜,要去投奔他俩,接着目光穿过拎着包子的程霜、护住头发的智哥,穿过人群,直接看到一朵天蓝色的牡丹,嫩黄围巾,明亮如同盛开时抱到的一缕朝阳。

她白皙的脸冻到透明,没有擦发丝滴下的雨水,因为她的手正被握在另一双手中。握住牡丹手的人个子挺高,一米八,小平头,长得像隔离带的安全桩。

小平头对牡丹说:“快进去,我下班接你。”

牡丹说:“嗯,回去开车小心。”

刘十三第一次听到这么甜的声音,而且是从牡丹嘴里传出来,甜到发齁。他熟悉的牡丹不是这样说话的,牡丹会说,“好。”

那么多次,她不惊不喜地,平平淡淡地,说,我走了。

她不会提问,懒得回答,她对刘十三用得最多的语气词是,哦。

但应该毫无波动的牡丹,仰着脸,雨水打湿她笑眯的睫毛,软软地说:“嗯,我这不是跟你来南京了吗,我还能去哪儿。”

日你妈又一个“嗯”!跟他说“哦”不行吗!你什么时候下载了新的表情包!

刘十三艰难地走向回忆,寸步难行。包子双人组觉察刘十三的脸色,再顺着他目光望去,顿时明白了一切。

智哥喃喃自语:“这个情况,一目了然但不知道怎么下手。”

程霜把伞和包子塞给智哥,直奔那一对离别的男女,被刘十三抓住手腕。刘十三勉强冲她笑笑:“我自己解决。”

程霜果断转身,智哥看她连扭两个方向如此干脆,困惑地问:“你转啊转的,转呼啦圈吗?”

刘十三离牡丹越来越近,程霜说:“不能插手,换成是你,发现被戴了绿帽子,你会不会请大家一起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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