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19)

视,笑嘻嘻的说:

“放著电视不看,去弄那个文字谜儿!自耕这书呆子,弄出一大堆书呆子来了。”诗尧

忽然抬起头来:“爸,你必须再给一个提示,这首律诗用的是什么韵?”

爸爸点点头,用赞许的眼光望著诗尧:

“不错,这是个关键问题,找出韵来,就容易断句了。我就告诉你们吧,这是十一尤的

韵。”

“尤字韵?”卢友文说:“那么第一句一定断在‘幽’字上,第二句应该断在……断在

‘秋’字上……有了!”他忽然大叫了起来:“这东西很容易引人走入歧途,事实上,它是

徊文再加上‘分书合读’的玩意儿。每个中间的‘月’字都要拼到别的字上去。”于是,他

朗声的念出了整首诗:

“湖上瞳瞳兔魄幽,光明忽散一天秋,□□(注)向

已垂银钓,圆绽今期漾玉球。馥郁桂芬云外落,朦胧山

色镜中收,凭栏深夜看逾朗,何处笙箫作胜游!”

爸爸高兴的笑了,走过去,他重重的拍著卢友文的肩,热烈的说:“到底不愧是学文学

的!卢友文,我一直以为你念西洋文学,对中国文学不会有什么研究,现在,才知道你毕竟

不平凡!”他回头望著妈妈:“心珮,这一代的孩子,实在是人才辈出,不能不让人刮目相

看呢!”

我望著小双,她的眼底流转著喜悦的光采,好温柔好温柔的望著卢友文,手里紧握著那

张纸条,仿佛那纸条是个多么珍贵的东西一般。卢友文倒被爸爸称赞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笑

了笑,谦虚的说:“这不过是好玩罢了,从小我喜欢猜字谜,因此,什么卷帘格、徐妃格,

也去研究了一番,这首诗里最唬人的就是那中间的一排月字,只要知道那月字不能单独成

立,也就容易了。”老实说,我很笨。一直等卢友文把整首诗念了出来,我还对著那张纸左

念右念,半天才恍然明白过来,说:

“原来是绕著圈子念的!这东西根本是骗人的玩意儿,没意思!”“你自己不学无

术,”爸爸笑著对我说:“反而去批评人家骗人,想想看,要作这么一个宝塔文出来,还不

容易呢!古人挖空心机,只换得你一句‘没意思’吗?”

被爸爸这样一说,我还真闹了一个“没意思”。于是,我就讪讪的转向诗尧,没话找话

说:

“你从那儿来?”“公司!”诗尧答得好简单,连“电视”两个字都省略了,他的眼睛

直直的望著卢友文和小双。然后,他慢吞吞的站起身来,慢吞吞的说:“你们聊聊吧,我忙

了一天,很累,想先去休息了。”他对卢友文点点头,难得那么礼貌。“不陪你了,卢先

生!”“您请便,朱先生!”卢友文慌忙说。

一个喊“卢先生”,一个喊“朱先生”,这两句“先生”显得真别扭真刺耳。我愣愣的

望著他们,诗尧已经站起身来,往后面走去,临走时,他很快的看了小双一眼,小双接触到

他的目光,就悄然的垂下了眼睫毛,嘴唇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口

来。我听到,诗尧低叹了一声,就一脚高、一脚低的走到里面去了。我望著他的背影,一时

间,我觉得他那身形好孤独、好落寞、好凄凉。回过头来,我注意到妈妈也望著他的背影出

神,妈妈脸上,充满了一种怅惘的、关怀的、慈爱的、又无可奈何的怜惜。

诗尧走了,室内又恢复了热闹,好像诗尧的存在与否,与大家都没有什么关系似的。大

家继续热心的讨论“文字游戏”,爸爸又出了好几个字谜给大家猜,大部分都猜不出来,因

为爸爸的字谜太深了。卢友文也出了几个字谜给爸爸猜,我记得,其中有一个是:“远树两

行山倒影,轻舟一叶水平流。”

可把爸爸弄得头昏脑胀,他又不肯认输,也不许卢友文公布答案,拚命在那儿绞脑汁,

左猜也不对,右猜也不对,最后,还是卢友文说出来了,原来是个“慧”字,那“远树两

行”,据卢友文的说法,是:

“国画里的树!”而那“轻舟一叶”就纯粹是象形的了。

那晚,玩得最开心的,是我那书呆子爸爸,我记得,他回房去睡觉的时候,还在那儿喃

喃的赞美著卢友文:

“一个优秀青年!这些孩子里,就属他最优秀!”

我想,他把他自己那个“年轻有为”的儿子都忘了。小双很安静,整晚,她就安安静静

的靠在卢友文身边,用她那对清清亮亮的眼睛,含笑的注视著他。当长辈们回房之后,李谦

和诗晴也跟著关进房里去亲热了。客厅里剩下我和雨农,小双和卢友文。窗外,夏夜的天空

里,正璀璨著满天繁星,不知名的虫声,在外面的野地里此起彼伏的鸣叫。远远的,传来一

阵阵蛙鼓,有个卖馄饨面的,正一声声的敲著梆子。夏夜,就有那么一股特殊的韵味。卢友

文伸手牵住了小双的手:

“小双!我们出去散散步吧!”

小双看了我们一眼,我说:

“去吧!我帮你等门!”

小双顺从的跟著卢友文出去了。我走到窗边,坐在窗台上,把两只脚都弓起来,双手抱

著膝,我凝视著窗外的小院。许多流萤,在玫瑰花丛中穿梭,我吸了一口气,感到那夏夜的

凉风,轻拂著我的头发,我心里迷迷茫茫的。雨农走过来,把我的头揽进了他的怀里,他温

存的、怜惜的说:

“我的诗卉太善良,她的小心眼里装满了心事。”

我把头依偎著他,说:

“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的幸福,是不是?”

“每个人也有每个人自己的不幸。”雨农说。不知怎的,他这句话使我打了一个寒战。

雨农告辞的时候,我送他到大门口。打开大门,我一眼看到小双和卢友文,他们正依偎

在围墙边一棵大榕树下,两人拥抱得紧紧的,卢友文把小双那小小的身子,完全拥抱在他的

怀中,他的嘴唇,紧贴著她的。月光斜斜的照射著他们,在他们的发际肩头,镶上了一道银

白色的光芒。

注:□□():月初和月尾时期的月亮。在水一方17/499

九月里,我开学了,大学四年级,不再像以前那样轻松,什么管理会计、线性归划、国

际贸易、会计制度……一下子就忙得我头昏脑胀。同时,雨农一方面准备司法官考试,一方

面到地方法院去当了书记官,每天要上班,要研究案子,要听审,要记录,也忙得不亦乐

乎。我和雨农只有每晚见见面,见面的时候,他还捧著他的卷宗研究,我也捧著我的书本苦

读,生活是相当严肃而紧凑的。

虽然我很忙,我却并没有忽略小双和卢友文的进展,卢友文现在在我们家的地位是“公

开”了,俨然成了第二个李谦和雨农。但是,他却不像雨农和李谦,天天往我们家跑,一星

期里,他顶多来个一次两次,大部分时间,反而是小双逗留在他的“小阁楼”里。我想,原

因在于诗尧,不管诗尧和小双之间并没发生什么,却总有那么一些微妙之处,卢友文见了谁

都坦坦然然,只有见了诗尧,他就有些不对劲儿。至于诗尧见了卢友文呢?那就更不用说

了。小双是善解人意的,她早就看出这种尴尬,因而,她宁愿和卢友文待在外面,也不愿带

他回来。对我,小双的藉口却是这样的:

“你想,友文要忙著写作,他是不能整晚往外跑跑的,写作完全是案头工作,他每晚都

要伏案好几小时!”

“那么,”我多嘴的说:“你在旁边,岂不妨碍他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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