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22)

出话来。终于他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故作轻松的说:

“算了,没什么关系,反正……”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出来:“什么事都是命定

的。”

听出他语气中那份不寻常的失望,我真懊恼得要命,但是,现在总无法跑到新竹去找小

双!晚上六点十分,我倒看了那个节目,我们全家都看了,我想,没有人会对那节目有什么

特殊的印象,除了我以外。因为那只是个单纯的歌唱节目,在那节目里,唱出了一支新歌,

歌名叫“在水一方”。画面上,是一个长发披肩的少女的背影,站在一片茫茫水雾中,几枝

芦苇,摇曳在水波的前面,使那少女的背影,更加缥缈,更加轻盈,画面美得像梦境,风吹

过来,水波荡漾,少女的长发飘飞,衣袂翩然,那歌声配合著画面,清晰的唱著: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

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

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

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与她轻言细语,

无奈前有险滩,道路曲折无已,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踪迹,

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中伫立。”

歌声一完,镜头就定在那少女的背影上,然后化成一片模糊。那背影,依稀仿佛,就是

小双的背影!

我冲进了我的卧室,因为,忽然间,我满眼眶都是泪水。在水一方19/4910

那天深夜,小双回来了。

我坐在书桌前面,桌上摊著我的“线性归划”和笔记本,但我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我

在存心等小双。

小双走进屋来,脸颊被太阳晒得红红的,眼光是醉意朦胧的,嘴角是笑容可掬的。她穿

著件浅紫色的毛衣,纯白色的喇叭裤,长发中分,披泻在肩上和背上,在她发际,那朵小白

花始终戴著。她说,要满一年,她才除孝,算算日子,离一年的孝期也不远了,我真无法想

像,小双到我们家已快一年了。阖上眼睛,小双满身黑衣,伫立在我家客厅里的样子,依稀

仍在眼前。现在的小双,却全身闪耀著光华,满面流露著喜悦,一转身、一举步、一语、一

笑、一颦眉,全抖落著青春的气息。“诗卉,”她笑著说:“怎么还没睡?”

“新竹好玩吗?”我答非所问。“去拜访了什么朋友?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物,是

吗?”

“算了!”小双笑著说,把房门钥匙、皮包、手绢等物都抛在桌上,倦怠的伸了个懒

腰。“什么朋友也没拜访,他在新竹根本没朋友!”“哦?”我愕然的瞪著她。

她走到床边,把身子掷到床上,踢掉了拖鞋,她用双手枕著头,眼睛望著上铺底下的木

板。

“是这样的,”她说:“这些日子友文总是写不顺手,他写一张撕一张,就没有一页是

他自己认为满意的。昨晚,他说,他工作得太累了,我也觉得如此,一个人又不是机器,怎

么能成天关在小屋里,和原子笔稿纸打交道。你看,杰克伦敦因为当过水手,所以写得出

《海狼》,海明威因为当过军人,所以写得出《战地钟声》,雷马克深受战争之苦,才写出

《凯旋门》和《春闺梦里人》这些不朽名著。写作,不能脱离生活经验,他如果总是待在小

屋里,只能写《老鼠觅食记》了!”

“没料到,你成为小说研究专家了!”我说。

小双得意的笑了笑,用手指划著上铺的木板。

“我也是听友文说的,他什么都知道。那些名作家的出身和历史,他都能历历说来。真

不明白,他脑子里怎么可以装得下那么多东西?”“这么说来,”我闷声说:“法国名作家

左拉,一定是个交际花!”“胡说八道!”小双笑著:“左拉是个男人,怎么能当交际花?

你就会乱扯!”“那么,他怎么写得出《酒店》和《娜娜》。托尔斯泰一定是个女人,否则

写不出《安娜·卡列尼娜》。杰克伦敦除了是水手之外,他还是只狗,否则写不出《野性的

呼唤》。海明威当过渔夫,才写出《老人与海》。我们中国的吴承恩,就准是猴子变的

了!”“吴承恩?”小双怔怔的看著我。

“别忘了,是他写的《西游记》!不是猴子,怎么创造得出一个齐天大圣孙悟空来!”

小双望著我,然后她大笑起来。

“你完全在和我乱扯一通,”她说,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心里自始至终,就在潜意

识里反对卢友文,只要是友文说的话,你总要去鸡蛋里挑骨头!”

“我并没反对卢友文。”我耸耸肩,仍然闷闷的:“好吧,你说了半天的杰克伦敦、海

明威、雷马克,到底他们和你的新竹之行,有什么关联?”

“我只是举例说明,”小双翻身望著我。“写作不是一件完全靠闭门造车,就写得出来

的东西。既然友文最近写不顺手,我就建议干脆出去走走,到郊外逛逛,散散心,把自己放

松一下,这样,或者就写得出来了。所以,我们今天去了青草湖,又逛了狮头山。嗬!走得

我浑身骨头都散了。”她掠掠头发,虽然倦意明写在她脸上,她仍然看来神采飞扬。“今天

天气真好,不冷不热的,你们也该出去走走,不要整天闷在家里!这种秋高气爽的季节,才

是郊游的好天气呢!”

原来她是出去郊游了!我从来不知道,出去郊游还要先弄出这么一大套理论来,于是,

我的声音就更加低沉,更加无精打采了:“说什么访友,原来是去玩了!”

“也不完全是‘玩’呀!”小双睁著对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瞅著我:“按照友文的句

子,是出去‘捕捉灵感’了。”

“哦,”我用铅笔敲著书本。“想必,今天这一天,他一定满载而归了。”小双笑了一

声,把头半埋在枕头里,长发遮了过来,拂了她一脸,她闭上眼睛,一份心满意足的样子。

忽然间,我觉得关于诗尧安排了半天的“在水一方”,是不必告诉她了。对她而言,那是件

毫无意义的事情!我望著她,她太忙了!她要忙著帮人抄稿,忙著帮人准备纸笔,忙著帮人

准备消夜,还要忙著陪人去“捕捉灵感”,她还有什么心情来过问“在水一方”呢?于是,

这晚,我什么话都没说。

几天之后,“在水一方”第二次播出来,小双依旧没有看到。等到小双终于看到“在水

一方”的播放时,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那晚的节目播得很晚,小双凑巧在家,正拿著毛线

针,和奶奶学著打毛衣,我一看那毛线是咖啡色的,又起了三百多针的头,就知道毛衣是卢

友文的了。她坐在沙发里,一面打毛衣,一面漫不经心的看电视,卢友文那晚也来我家坐了

一会儿,就说要赶一篇小说,先走了。诗晴和李谦,那阵子正忙著找房子、看家具,筹备结

婚,所以不在家。妈妈和爸爸早回房休息了。客厅里,那晚只有我、雨农、小双,和奶奶。

诗尧也在他自己房里,这些日子来,他是越来越孤僻了。当“在水一方”播出来时,小双忽

然整个身子一跳,毛线团就滚到地板上去了。她立即坐正身子,瞪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望

著电视机,她那样注意,那样出神,使奶奶也扶了扶老花眼镜,仆过去望著电视机说:

“这是那个歌星呀?我好像从来没见过!”

我慌忙把手指压在嘴唇上,对奶奶轻“嘘”了一声,奶奶瞅著我,又转头看看小双,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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