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27)

围在中间,恭喜的恭喜,问问题的问问题,我是拉住小双,又捶她,又打她,又敲她,又骂

她:

“你坏透了!你这个心里有一百二十个窍的坏女孩,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在我面前也

瞒了个密不透风!你坏透了!坏透了!坏透了!”就在我拉住小双大嚷大叫的时候,雨农也

拉住卢友文闹了个没了没休:“好啊,卢友文,你谢媒酒还没请呢,新娘子就已经娶过去

了!记得在马祖的时候你说过什么?你说你要以笔为妻子,以作品为孩子,现在怎么说?怎

么说?婚已经结了,你的喜酒到底请不请?你说!你说!”

诗晴一直在旁边嚷著:

“新房在什么地方呀?我们连礼也不送了吗?”

李谦喊得更响:“没有喝喜酒,又没参加婚礼,我们闹闹房可不可以?干脆大家闹到新

房里去!”在这一大片喊声、叫声、呼喝声中,奶奶忽然排众而来,她用手推开了周围的

人,一直走到小双的面前,她大声的、重重的说:“你们都让开,我有几句话对小双说!”

我们都不由自主的退开了,我心里还真有几分担心,不知道奶奶要说些什么。奶奶的观

念一向是忽新忽旧,又开明又保守的。不过,我可以断言她对这样草率的婚姻是不会满意

的。但是,事已如此,我们除了祝贺他们以外,还能做什么呢?“小双,”奶奶开了口,伸

出手去,她紧握著小双的手。“当你第一天到我们朱家来的时候,我已经决定了,你是我的

第三个孙女儿。我们朱家,本也是大户人家,你奶奶自幼,穿的戴的,就没有缺过,经过两

次打仗,到了台湾,奶奶的家当全丢光了。现在,奶奶唯有的一点东西,是一对玉镯子,和

一个玉坠子。镯子吗?我已经决定了,分给诗晴和诗卉一人一个。这坠子嘛?今天就给了

你,别说咱们家嫁女儿,连一点陪嫁都没有。”说著,奶奶从她自己脖子上,解下一条金炼

子,从棉袄里头,拉出那个玉坠子来。那坠子倒是碧绿的,我从小看熟了,是一块镌著两条

鱼的玉牌。她亲手把那玉坠子往小双脖子上挂去,一面又说:“这是老东西,跟我也跟了几

十年了,听说,最近玉又流行起来了,我可不管流行还是不流行,值钱还是不值钱。奶奶有

点小迷信,认为戴块玉可以避避邪,所以,小双呵,你戴去避避邪吧。这是家传的东西,希

望你永远戴著,可别弄丢了。算奶奶给你的纪念品!”

小双用手握住了那坠子,她急急的说:

“奶奶,这怎么可以!你留著自己戴吧,这……”

“小双!”奶奶严肃的说:“你认为你是杜家的孩子,不想认我这个奶奶啊!”“奶

奶!”小双用充满感情的声音大叫了一句,就双手抱著奶奶的身子,一溜就溜到地板上去跪

著了。奶奶慌忙把她拉起来,含泪拍著她的肩膀,颤声说:

“孩子,你够苦命了,没爹没娘的。现在结了婚,就是一个新的开始,希望从今天起,

你再也没有悲哀烦恼了。”

小双被奶奶这样一招惹,就弄得满眼眶的泪水,她拚命忍著,那泪水仍然要滚下来。妈

妈立刻赶上去,搂住小双,大声嚷著说:“好了!好了!好日子可不许哭!今天无论如何,

是小双结婚的日子,我们虽然什么都没准备,喝杯喜酒总是要喝的。大家吃过晚饭也相当久

了,我提议,现在我们全体去‘梅子’吃消夜去,叫瓶酒,大家也意思一下!”

妈妈的提议,立刻获得了大家一致的欢呼。我望过去,诗尧始终一动也不动的坐在沙发

里,猛抽著香烟。这时,他从椅子里直跳了起来,熄灭了烟蒂,他用颇不稳定的声调,打鼻

子里哼著气说:“是的!我们应该好好的庆祝一下,难得,朱家会有这种突然从天上掉下来

的喜事!”

我听他的语气十分不妙,再看他的脸色就更不妙。我正想找个办法把他留在家里,妈妈

已经先开了口:

“诗尧,你不是明天一早就有事吗?你留下来看家如何?”

诗尧用古古怪怪的眼光瞪了妈妈一眼,就直跨到小双面前,重重的、哑声的说:“是不

是我没有权利去喝你这杯喜酒?”

小双有点惊惶,有点尴尬,有点怯意,还有更多的不安。她嗫嚅著说:“怎么会?”

“那么,”诗尧的眼光对满屋一扫,带著股浓重的、挑衅的意味:“还有谁反对我去喝这杯

喜酒吗?”他的眼光肆无忌惮的落在卢友文脸上。情况相当尴尬了。奶奶拍拍手,叫了起

来:

“走啊!大家一起去啊!既然是咱们家的喜事,全家谁也不可以缺席!”给奶奶这样一

叫,才算解了围了,大家一阵喧闹,拿大衣的拿大衣,穿鞋子的穿鞋子,找围巾的找围

巾……好不容易,总算出了门,浩浩荡荡的,我们到了梅子餐厅,坐下来,刚好把一张圆桌

坐满。才坐定,诗尧就对女侍大声的说:

“先拿五瓶绍兴酒来,我们这儿,今晚每个人都不醉无归!取大杯子来!”我和妈妈交

换了一个眼光,妈妈微蹙了一下眉,满脸的无可奈何。女侍已迅速的拿上酒瓶和酒杯,诗尧

立刻注满每人的杯子,举起杯子,他直盯著卢友文:在水一方23/49

“人生像个战场,是不是?卢友文?”

卢友文很含蓄的、很斯文的微笑著,静静的望著诗尧。对比之下,诗尧像个败兵之将,

卢友文却像个谦谦君子。桌面上的气氛十分紧张,连一向会闹会解围的奶奶,都成了没嘴的

葫芦,只是眨巴著眼睛,呆望著诗尧。爸爸是根本没进入情况,只觉得诗尧十分反常,就莫

名其妙的望望大家,说:

“这是干嘛?菜还没叫,就闹酒吗?”

诗尧根本不理爸爸,他已经旁若无人,大有“豁出去了”的趋势,他紧盯著卢友文:

“不知道你在酒量方面是不是也和其他方面一样强?我们今晚来比比酒量如何?”卢友

文仍然微笑著,温和的说:

“有此必要吗?在酒量上,我认输!我一向不长于喝酒!何况,”他看看小双。“今

晚,我承认,不需要喝酒,我已经醉了。”诗尧的眼里,迅速的燃烧著一抹强烈的火焰,痛

楚和激怒飞上了他的眉梢,他站起身来,正要说什么,小双忽然挺身而起。她站在那儿,双

手盈盈然的捧著一杯酒,是一大杯,而不是一小杯。她直视著诗尧,眼中充满了祈谅的、温

柔的、歉然的,和近乎恳求的神色。她清清脆脆的、楚楚动人的说:

“诗尧!先说明,我从没喝过酒。现在,我敬你一杯,谢谢你对我的多般照顾,谢谢你

一切的一切!如果……我杜小双有何不到之处,也请你多多包涵!”说完,她迅速的举杯对

口,直著脖子,像喝茶一样灌了下去,咕嘟咕嘟的大口咽著,才咽了两口,她就直呛了起

来,转过头去,她剧烈的咳著。诗尧的脸色白得像大理石,他一伸手,抢下了小双手里的杯

子,颤声说:“够了!小双!”放下酒杯,他默然片刻,抬起头来,他脸上已消失了刚刚的

激怒与火气,剩下的是一份难以描述的萧索。他郑重的伸手压在卢友文肩上,直视著卢友

文,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恭喜你,卢友文!请你代我们全家,好好的照顾小双,爱护她,怜惜她!并且,请珍

重你所得到的幸福!”

奶奶拍拍手,开始哇哇大叫了起来:

“好了!好了!叫菜吧!我可饿了!你们要闹酒啊,等一下再闹吧!诗晴,你说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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