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39)

我泄了气。对卢友文挥挥手,我说:

“你去吧!你快去吧!我陪你太太,不管你有什么重要事,只请你快去快回!”卢友文

犹豫了大约一秒钟,就重重的把额前的头发掠向脑后,下决心的掉转了头,大有“我不入地

狱,谁入地狱”的那种悲壮之概,他大踏步的走出了房门,很快的,我就听到大门“砰”然

一响,他走了。

这儿,我和小双面面相对,好半天,谁也没说话。然后,小双去厨房里洗脸,我跟到厨

房门口。她家的厨房是要走下台阶的,我就在台阶上坐了下来。说:

“你还没吃晚饭,我在这里看著你,你弄点东西吃!”

小双可怜兮兮的摇摇头:

“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等我饿了,我自己会来弄东西吃!”我叹口气,看她那副心事

重重的样子,想必也是吃不下。我们折回到卧房里,我望著她,忍不住问:

“你到底知不知道,卢友文这么晚出去,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知道。”她静静的

说。

“是什么?”小双低下头去,默然不语。我追问著:“是什么事?你说呀!告诉我

呀!”

小双仍然不说话,可是,那刚刚擦干净的脸上,又滑下两道泪痕来了。我心里猛的一

跳,就“哎哟”一声叫了起来:

“老天,小双,他是不是在外面弄了一个女人?我告诉你,像卢友文这种小白脸就是靠

不住,仗著自己长得漂亮,女孩子喜欢,他就难免拈花惹草……”

“诗卉!”这可把小双憋出话来了。“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他不会的。在感情上,他

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

“那么,”我愣愣的说:“这么晚了,他还能到什么地方去?”

“他……他……他……”小双嗫嚅著,终于轻轻的说出口来:“他去赌钱。”“什

么?”我直跳起来。“你居然让他去?你昏了头了?小双?你发疯了!你有多少家当去给他

输?你是大财主吗?你有百万家财吗?你知道多少人为赌而倾家荡产?你这样不是宠他、惯

他,你是在害他……”

我一连串像倒水一样的说,小双只是静静的瞅著我,然后,她摇摇头,低声说:“你看

见的,我能阻止他吗?我能吗?如果我再多说两句,他非把我看成仇人不可。诗卉,你不了

解他,他也很可怜,写不出好作品使他自卑,使他苦闷,他必须找一样事情来麻木自己,来

逃避自己……”“小双!”我恼怒的叫:“任何赌徒都有几百种藉口!亏你还去帮他找藉

口!你真是个好太太啊!”

小双哀愁的望著我,忍耐的沉默著,满脸的凄然与无奈,我不忍再说什么了,望著她,

我叹口气,咽住满腔要说的话。小双默然良久,终于,她振作了一下,忽然恳切的说:

“求你一件事,诗卉。”

“你说吧!”“关于今天晚上的事,关于友文赌钱的事,关于我们吵架的事,请你—

—”她咬咬嘴唇:“请你千万不要告诉诗尧,也不要告诉奶奶他们。”我看著她。她那样哀

哀无助,她那样可怜兮兮,我还能怎么样呢?我还能说什么呢?点了点头,我说:

“你放心,我一个字也不说。”

小双感激的看著我。然后,她站起身来,走到钢琴前面,她慢吞吞的坐下,慢吞吞的按

了几个琴键,慢吞吞的说了一句:“你刚刚不是要听我的‘女性歌词’吗?”

于是,她一边弹著琴,一边用含泪的声音低唱著:

“请你静静听我,为你唱支悲歌,有个小小女孩,不知爱是什么?她对月亮许愿,但愿

早浴爱河,月亮对她低语,爱情只是苦果。如今她已尝过,

爱情滋味如何!为谁忍受寂寞?为谁望断星河?为谁长夜等待?为谁孤灯独

坐?…………………”

她没有唱完那支歌,因为,骤然间,她仆在琴上,放声痛哭,我跑过去,抓住了她的

手,她紧握著我,哭泣著喊:

“诗卉!诗卉!为什么爱情会变成这样?他到底是我的爱人,还是我的敌人?是我生命

里的喜悦?还是我生命里的悲哀?是我的幸运?还是我的冤孽?”在水一方33/4916

那一阵子,我很不放心小双,虽然我发誓不把她的情况告诉奶奶和诗尧他们,我却忍不

住告诉了雨农。卢友文是雨农带到我们家来的,是因为雨农的介绍而认识小双的。因此,在

我心中,雨农多少要对这事负点责任。雨农听了我的叙述,也相当不安,私下里,他对我

说:

“卢友文聪明而热情,他绝非一个玩世不恭或欺侮太太的人,这事一定有点原因,我要

把它查出来!”

因此,那阵子,我和雨农三天两头就往小双家里跑,小双似乎也觉察出我们的来意,她

总是笑吟吟的,尽量做出一副很快活很幸福的样子来。而卢友文呢,三次里总有两次不在

家,唯一在家的一次,他会埋头在书桌上,说他“忙得要死”,希望我们“不要打扰他”,

这样,我们就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好在,我们去了,也没有再碰到过什么不如意的事。

这样,有一晚,我们到小双家里的时候,看到卢友文正满面怒容的坐在书桌前面。而小

双呢,她坐在椅子里,脸色好苍白,眼神定定的望著屋角,用牙齿猛咬著手指甲发愣。一看

到这情形,我就知道准又有事了。雨农也觉察到情况的不对劲,他走过去,拍拍卢友文的肩

膀说:“怎么?友文?写不出东西吗?文思不顺吗?”

“写东西!”卢友文忽然大叫起来:“写他个鬼东西!雨农,我告诉你,我不是天才,

我是个疯子!”

小双继续坐在那儿,脸上木无表情,雨农看看我和小双,又看看卢友文,陪笑的说:

“这是怎么回事?小夫妻吵架了吗?友文,不是我说你,小双可真是个难得的好太太,

你诸事要忍让一点。尤其,你瞧,马上就要做爸爸的人了!”

“做爸爸?”卢友文叫,暴躁的回过头来,指著小双:“发现怀孕的时候,我就对她

说,把孩子拿掉,我们这种穷人家,连自己都养不活,还养得活孩子?她不肯,她要生,这

是她的事!可是,现在动不动就对我说,为了孩子,你该怎样怎样,为了孩子,为了孩子!

我为什么要为了孩子而活?我为什么不能为自己、为写作、为我不朽的事业而活?因为小

双,因为孩子,我要工作,我要做牛做马做奴隶,那么,告诉我,我还有我自己吗?卢友文

三个字已经从世界上抹掉了,代替的是杜小双和孩子!”雨农呆了,他是搞不清楚卢友文这

一大堆道理的,半晌,雨农才挤出一句话来:“我们应该为我们所爱的人而活,不是吗?”

小双这时抬起头来了,她幽幽的说了一句:

“问题是,我和孩子都不是他所爱的!”

这句话像一枚炸弹,卢友文顿时爆炸了。跳起身来,他走向小双,抓住小双的肩膀,他

给了她一阵剧烈的摇撼,她红著脸,直著脖子,吼叫著说:“小双,你说这话有良心吗?”

小双抬头望著他,泪光在她眼睛里闪烁。

“不要碰我,”她轻声说:“如果你真爱我,表现给我看!”

卢友文不再摇她了,他定定的望著小双,小双也定定的望著他,好一会儿,他们彼此望

著,谁也不说话。然后,卢友文颓然的放开她,步履歪斜的走到桌边,沉坐在沙发里。他又

发作了,他的老毛病又来了!和刚刚的暴躁威猛判若两人,他用手托著头,忽然间就变得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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