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43)

她躲我,我拉著她……”“把坠子硬从她脖子上扯下来,是不是?”我像个审犯人的法官。

“你把她脖子都拉破了,你去看看,她脖子上还有一条血痕呢!”卢友文把头埋进手心里,

声音从手心中压抑的透了出来:

“我不是人,我是禽兽!”

我继续瞪著那个“禽兽”:

“后来呢?”我问。“我拿了坠子就跑,她在后面追我,然后,她摔倒了,我没有在

意,就走了。我怎么知道她这一摔会摔出毛病来?她以前又不是没有摔过跤,也没出毛病,

她是很容易摔跤的。”

我气得头发晕,他眼见她摔倒,居然置之不顾,仍然去赌他的钱。如果小双不机警,找

邻居帮忙,岂不是死在那小屋里,都没有人知道?假若这一摔竟摔死了,我不知道在雨农的

法院里,会不会判决这种丈夫为“杀人罪”。凝视著卢友文,我明白,他一定还隐瞒了若干

细节,小双准是在争夺坠子时就已经受了伤,动了胎气,再一摔,才会那么严重。我很想把

卢友文从头到脚的臭骂一顿。但是,雨农一直对我摇头使眼色,卢友文又痛苦得什么似的,

我就只好气冲冲的走开,去照顾小双了。天亮时,小双醒了,睁开眼睛来,她不安的望著

我,微弱的说:“你一夜都没睡吗?诗卉?”

“不要紧,小双,”我笑著说:“以前我们两个常常一聊就是一通宵,你明知道我是夜

猫小子!”

卢友文走过来了,坐在床边上,他重新抓住小双的手。现在,小双是清醒的。“小

双!”他哀求的看著她。“原谅我!”

小双把头转向床的另一边。

“诗卉,”她说:“孩子好吗?”

“很好,”卢友文很快的接口:“我已经去看过了,他们不许我进去,只抱到玻璃窗那

儿,让我隔著玻璃看。小双,”他柔声说:“从此,我是父亲了!你放心,我一定痛改前

非,从头做起……”小双望著我,脸上毫无表情。

“诗卉,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医生,我可不可以拒绝某些干扰?雨农,”她看到雨农了,

就又转向雨农;“帮我一个忙,让这个人出去,好不好?”卢友文在床前面跪下来了,他把

头扑在小双的枕边,激动的、痛楚的、苦恼的喊著:

“小双!小双!求求你,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求求你!小双,你一向是那样善良那样好

心的!你一向都能原谅我的过失的,你就再原谅我一次吧!我发誓再也不赌了,我发誓从此

做个好丈夫!我要写作,这次是真的写,不再是只说不做!诗卉和雨农在这儿,他们做我的

证人!小双,你好心,你仁慈,你宽宏大量,你……你就原谅我吧!在这世界上,我只有你

一个亲人……不,不,现在还有孩子,我只有你们两个,你们就是我的世界!以后,我要为

你们活著,为你们奋斗,为你们创一番事业……”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小双已转过身子去,

伸手就按了床头的叫人铃。立即,护士来打门了,卢友文可无法继续跪在那儿,他慌忙跳起

身子,脸上是一脸的狼狈与尴尬。护士走了进来,笑嘻嘻的问:“有什么事吗?”小双指著

卢友文,苍白的面庞上一片冷漠与倨傲,使我想起她第一天,穿著全身黑衣,站在我家客厅

里的那种“天地与我何关”的神情。在那一刹那间,我明白了,当人悲痛到极点的时候,一

定会变得麻木和冷漠的。在水一方36/49

“小姐,”她对护士说:“请你让这个人出去!”

护士呆了,她看看我们,一股莫名其妙而又不知所措的样子。雨农立刻走上前去,拉住

卢友文,打圆场的说:

“好了,友文,你就过来坐著,别说话,也别吵著小双,让她好好休息,好吧?”卢友

文无可奈何的折回到旁边,在椅子里坐了下来,托著下巴,愣愣的发呆。雨农对护士小姐使

了个眼色,摇摇头,那小姐显然也明白过来,知道是夫妻在闹别扭。就笑了笑,搭讪著走过

去看了看生理食盐水的瓶子,又量了量血压,回头对我们说:“很好,她恢复得满快呢!”

护士走了,我们三个人就都静悄悄的待在那病房里,不知道怎么是好。一夜没有睡觉,

雨农已经有点摇头晃脑。但是,我们谁也不敢离开,因为,小双一脸冷冰冰,一脸倔强,我

们生怕一离开,他们夫妻会再吵起来。对小双而言,现在实在不能再生气或激动了。

雨农推了一张躺椅,要我躺上去休息休息,经过一日一夜的折腾,我躺上去就睡著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我身上盖著毛毯,奶奶正冲著我笑呢!我坐起身来,发现雨农已经走

了,卢友文还坐在他的老位子上发呆。奶奶却精神抖擞而笑容满面:“诗卉,银行里,你妈

已经打电话帮你请了假了,所以你不必著急,现在奶奶来接你的班,你可以回去睡觉了!雨

农那孩子,我已经赶他回家了。”

我刚睡醒,精神倒满好的,一时也不想回去。看看小双,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望著天

花板,不知道在那儿想些什么。奶奶笑著走过去,拿出一把梳子,她笑嘻嘻的梳理著小双的

头发,一面说:“把头发梳好,洗个脸,心情就会好多了。奶奶已经问过医生,他说你拆了

线,就可以回家了,所以啊,了不起在医院里再住一星期,就可以抱著小娃娃,回呀回娘家

了。”

奶奶的好心情使我发笑。望著小双,她却一点笑容也没有。她的眼睛静静的、坚决的看

著奶奶。

“奶奶!”她叫。“嗯?”奶奶应著,用橡皮筋把她的长发束了起来。

“这次我动手术,花了你们很多钱吧?”“嗳哟!”奶奶喊:“什么‘我’啊,‘你

们’啊,你算是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了,是不是?我跟你说啊,小双,医药费不要你

操心,咱们朱家还拿得出来,你如果疼奶奶,你就给我快一点好起来,让奶奶看到你们一个

个健健康康的,奶奶也就心满意足了。”“奶奶,”小双那一直冷冰冰的脸孔,现在才有点

融化了。她瞅著奶奶,声音里带著祈求:“我出院以后,要一个人租间房子住……”“胡说

八道!”奶奶说:“照迷信啊,你出了院还在坐月子,也不便住到朱家去……”我心里有

数,奶奶才不那么“迷信”呢!她所顾虑的,不过是小双正在和卢友文赌气,而我家里偏偏

有那样一个痴得可怜的哥哥!如果把小双接回我家去,还不定要闹出多少事故来呢!奶奶转

著眼珠子,继续说:

“……所以呀,你出了院就乖乖回家去,奶奶搬过去陪你,帮你照料小娃娃,一直到你

满月为止,怎么样?”

“我不!”小双坚决的说:“我再也不回那个家!奶奶,我现在是真正的没有家了!”

小双的声音里,充满了令人心酸的凄凉。“别瞎说呀!”奶奶嚷著:“你算是瞧不起奶奶

吗?奶奶早说过了,你是我的第三个孙女儿,原来……原来……你心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奶奶

哇!”

“奶奶!”这一下,小双的眼泪滚滚而下了,她顿时泣不成声。“奶奶,你怎么这样

说?我………我………我对不起你,奶奶!我………我弄丢了那玉坠子,你那样郑重的交给

我的。我………我根本没有脸见您了!”

“嗳哟!”奶奶故作轻快的嚷,但是,她的眼圈也红了,眼眶里也涌上了眼泪:“快别

这样傻,小双!那坠子只是块石头,有了不嫌多,没有不嫌少。奶奶给你的时候,原想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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