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46)

我望著雨农,我们都有点不安了。然后,小双和诗尧退回到桌子前来,小双面颊微红,呼吸

急促,而神情激动。坐在那儿,她心神不安的猛喝著橘子汁。诗尧却静静的靠在椅子里,静

静的燃起一支烟,静静的注视著小双。他那长久而专注的凝视显然使小双更不安了,她忽然

抬起头来,望著诗尧,用不很稳定的语气说:

“我下次要写一支歌,歌名叫‘不认识你多好’!”

“很好。”诗尧定定的望著她。“可以有这样的句子:不认识你多好,既无痛苦也无烦

恼!认识了你更好,宁可痛苦与烦恼!”小双瞪著他,长睫毛扬著,眼睛又是那样雾蒙蒙、

黑幽幽的。我心里怦怦乱跳,不行,不行!我这个哥哥又在犯毛病了,在桌子底下,我死命

的踢了诗尧一脚。诗尧看了我一眼,低叹了一声,他把眼光转向台上去,脸色变得十分阴沉

而落寞。小双也无声的叹息了,也把眼光转到台上去。台上,一个女歌星正在唱著:“这正

是花开时候,露湿胭脂初透,爱花且殷勤相守,莫让花儿消瘦!……”

于是,我忍不住,也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夜,从夜总会出来,我心里沉甸甸的,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滋味。私下里,我对雨农

说:

“我有个预感,这样发展下去,总有一天要出事!”

是的,我的预感并没有错误,仅仅隔了两个星期,事情就发生了!发生得那么突然,那

么惊天动地!

那天晚上,诗尧说是要去看小双,说是有“要事”要和小双商量。我说,不如让我做代

言人吧!诗尧却固执的不肯,他阴沉沉的对我说,他保证不犯毛病,保证不出错,保证不说

过火的话,保证不和卢友文起争执,也保证心平气和,甚至于:“除了正事以外,我不说

话,把自己当哑巴,这样总行了吧?”“你听,”我咬著牙说:“只是想见小双,是不是?

什么要事不要事,都是藉口,是不是?”在水一方38/49

“诗卉!”诗尧恼怒的叫。“我想我有权利见小双,用不著你来批准的!”他站起身就

往外走。

我慌忙叫住了他,怕他闯祸,怕他出毛病,那晚,我和雨农陪著他,三个人一起去了小

双家。我却怎么样也料不到,防范备至,这一去,仍然引起了一场绝大的暴风雨!

是小双来给我们开的门,看到我们,她脸上立刻闪过一抹喜悦的光芒,显然,在我们来

以前,她是相当寂寞的。她眼底眉梢,浑身上下,都带著寂寞的痕迹。我立刻猜想,卢友文

一定不在家!小双把我们延进客厅,她的眼光只和诗尧悄然接触了一下,就很快的掉开了。

她让我们在客厅里坐著,给我们倒了茶。然后,她抱出小彬彬来,给我们每一个人看,像在

展示一件无价之宝,那五个月大的小家伙,已经越长越漂亮,越长越像妈妈了。她眼珠子骨

溜骨溜的转著,嘴里咿咿唔晤的,小手小脚,不住舞著踹著。雨农羡慕得什么似的,转过头

来,他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说:

“什么时候,我们也养这样一个娃娃啊?”

我在他胳膊上死命一拧,拧得他直跳起来。我看看屋内,实在按捺不住了,我问:“卢

友文不在家吗?”“在。”意外的,小双说著,对屋里望了一眼。“在睡觉呢!”

我看看手表,晚上八点钟,睡的是那一门子觉?我不好问什么,小双抱著彬彬进去了,

我们听到她在屋内低声说著什么,好像是劝卢友文出来,卢友文在叽咕著,小双又很急促的

说了几句话,于是,卢友文的声音抬高了一些,恼怒的、不耐的低吼著:“你不知道我在想

故事吗?你不知道我身体不舒服吗?你的客人,你去应酬,我在场岂不是碍你的事?”

小双又低声说了几句,接著,卢友文大叫了起来:

“面子!面子!面子!面子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东西!我为什么要顾全你的面子?你顾全

过我的面子没有?”

我和诗尧、雨农,大家交换了一瞥,看样了,我们来得又不是时候。诗尧的脸色难看得

到了极点,使我不得不对诗尧警告的摇头。大家正尴尬著,小双出来了。她的眼睛乌黑,而

神情木然。她的背脊挺得很直,头抬得很高,似乎已经忍无可忍,她很快的说:“对不起,

我家的天才作家正躺在床上等诺贝尔文学奖从屋顶上掉下来,所以,他没有时间出来招待你

们了!”

她这几句话说得很响,这是我一生听到小双说的最刻薄的几句话。但是,想到她那个卢

友文,和他的“天才”、“写作”、“诺贝尔”,我就觉得,再也没有什么话,比这几句更

“恰当”,更“写实”的了。

小双这几句话才说完,“砰”的一声,房门开了,卢友文上身只穿了一件汗背心,从屋

里直冲了出来。我们都不自禁的一凛。我想,怎么这么巧,只要我来,他们家就要出事。卢

友文看也不看我们,他一直冲向小双,用手指著她,他气冲冲的、脸色发白的说:“你是什

意思?你说!你说!”

小双的背脊挺得更直,头抬得更高,她那倔强的本能又发作了。她的面容冷冷的,声音

也冷冷的:

“我说的不是实情吗?这些年来,你一直在等著诺贝尔文学奖,小日本是什么东西?川

端康成是什么东西?只要你卢友文一展才华,诺贝尔还不是手到擒来!可是,你躺在沙发里

等诺贝尔,躺在床上等诺贝尔,从来没写出过一本著作!所以,我想,诺贝尔准在咱们屋顶

上蹲著呢,总有一天蹲不牢,就会从屋顶上摔下来,正好摔在你怀里,让你无巧不巧的去抱

一个正著!”卢友文走上前来,他的手重重的搭在小双的肩上了,他的身子又高又大,小双

又瘦又小,他用力捏紧小双的肩膀,小双不自禁的痛得缩了缩身子。一时间,我以为他要打

小双,就吓得我直扑了过去,嚷著说:

“好了!好了!别吵了!卢友文,我们难得来,你们夫妻不要尽吵架!”卢友文把小双

重重一推,小双一直退到屋角去才站牢。卢友文掠了掠头发,打鼻子里哼著说:

“我不和你女人家一般见识!”

“当然哩!”小双幽幽然的接了口:“你是男子汉,你是大丈夫,你是一家之主,你能

干,你精明,你何必和我这个弱女子计较!”卢友文脸色大变,眉毛迅速的拧在一块儿。回

过头去,他紧盯著小双,两只手握著拳,他压低了嗓音,威胁的说:

“小双,你别逼我!我告诉你,我最讨厌男人打女人,可是,有些女人生得贱,就是要

讨打!你别以为诗卉他们在这儿,我就不敢动你!你再这样夹枪带棒的明讽暗刺,我不会饶

过你!”我眼看情况越闹越严重,心里急得要命。而诗尧,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光恶狠

狠的盯著卢友文,那神色实在让我提心吊胆。正好这时小彬彬在屋里哭了起来。我就推著小

双,急急的说:“去吧!去吧!孩子在哭呢!去抱孩子去!”

我把小双连推带拖的拉进了卧室,一面对雨农直使眼色,要他安抚卢友文,也防范诗

尧。到了卧室里,小双像个机械人般走到小床边,抱起彬彬来,她机械化的给她换了尿布,

又机械化的冲了奶粉,一声不响的饱孩子吃奶。我在旁边看著她忙,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双的一对眼睛只是直勾勾的瞅著孩子发怔。我听到客厅里,卢友文的声音在说:

“她……太藐视人了,自己能赚两个臭钱就瞧不起丈夫了。你们看过这样盛气凌人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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