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河边草(6)

娘,你守著她,给她吃药……”“我不要吃药,不要吃药……”静芝哭喊著,被一路拖出门

去。“我已经好了,元凯回来了,我就什么病都没有了!我没有疯,我现在脑筋清清楚

楚……振廷,我给你跪下,给你跪下!求求你,让我们母子团聚吧……”

这样子的喧闹,每天总有两三回。世纬真不了解,自己怎么会卷入这个家庭的悲剧里?

他真希望,自己快点好起来,可以脱离这个是非之地。这样,到了第四天,他的烧退了,人

也清醒了。那天下午,一觉睡醒,触鼻而来的,是一股药香,还没睁开眼睛,就听到了小草

的声音,在低低的说:

“好不容易,就剩咱们两个陪著大哥了。这几天,房间里都挤满了人……我以为,那个

瞎婆娘就够吓人了,没想到,傅老爷那么凶,更加吓人儿!”

“嘘!”青青一边扇著药炉,一边轻声警告。“不要在背后批评人家,当心给人听见!

我看老太太马上就会过来的,月娘根本看不住她……”“我们怎么办呢?青青?”小草可怜

兮兮的问:“海爷爷又找不著,大哥又生病了……你说,海爷爷会不会去东山村找我呢?咱

们要不要回东山村去呢……”

“不要!”青青著急的脱口而出。“小草,咱们都回不去了,你想,这一路,一会儿坐

火车,一会儿乘船,一会儿搭黄鱼车,一会儿走路……山山水水经过了多少,大哥会看那张

图,还走了这么久才到扬州……咱们两个,怎么找得著路回去?何况,我回去了准没命,我

是怎样也不回去的,你呢……”

“我要跟你在一起!或者……”小草挺没把握的说:“海爷爷会回到傅家庄来……会不

会?会不会?”

“我听月娘说,你海爷爷在傅家庄当管家,做了好几十年呢!他是和老爷吵架,才离开

的!说不定气消了,他就回来了!我想,我们最好留在傅家庄等等看,就是不知道人家让不

让咱们留……”“只要大哥肯留,咱们就留下了,是不是?……”

听到这儿,世纬听不下去了,睁开眼睛,他一骨碌坐起身子,接口说:“不行不行!我

马上就要走……”

“大哥!”小草惊喜的喊著,扑了过来。“你醒了吗?你好了吗?头还疼吗?让我摸摸

看还有没有烧……哇!烧退了地!青青!青青!”她喜悦的大喊:“大哥不发烧了!他醒了

地!”

青青端著一碗药,笑吟吟的站到床前来。

“哇!”青青眉头一展,眼睛里闪烁著阳光。“套一句小草的话,你这一病,还病得挺

吓人儿!来,快趁热,把这药喝了吧!”世纬凝视著青青,和她结伴同行了一个多月,两人

一路抬杠抬到扬州。此时,看到她满脸绽放的光彩,不禁心中怦然一跳。如此青春,如此美

丽,如此充满了朝气和热情的脸庞……真是,像前人的词句;“其奈风流端整外,还更有,

动人心处!”想到这儿,世纬猛的一震,脸孔竟然发热了。

“是!”他正了正身子。“让我赶快吃药,等我身子一好,我就要走了!”他三口两口

把药喝了。再抬起头,青青脸上的阳光已悄然隐去。她低头默默的收拾药碗药罐,一语不

发。小草已急急忙忙去拉世纬的衣袖,解释的说:

“大哥,你已经被瞎婆婆当成儿子了!月娘说,如果你肯留下来,安慰安慰瞎婆婆,说

不定她就会明白过来。我和青青,想留在这儿等海爷爷,所以,大哥,你可不可以陪咱

们……”“不行不行!”他急躁的说:“这个是非之地,我一分钟都待不了……”他伸手去

怀里掏,掏了一个空。

“你在找什么?”青青板著脸问。

“我的钱袋呢?”“我帮你收著呢,”青青走到书桌前面,打开抽屉,拿出钱袋往他身

上一摔:“没有人会拿你的钱的!”

“不是这样的!”世纬解释著:“我把钱留一半给你们,我带一半走……”“你预备用

钱打发了我们,就这样掉头走了是不是?”青青眼圈儿胀红了。“好不容易侍候到你烧退

了,伤好了,你就准备不管我们了,是不是?”

世纬怔著,还没说话,小草已慌慌张张的接了口:

“好嘛,好嘛,你们不要吵架了嘛!大哥,要走大家就一起走嘛,我不等海爷爷了,咱

们三个一块儿走!”

“不不不!”世纬急促的说:“我已经把你们送到扬州了,仁至义尽。现在我是泥菩萨

过江,自身难保。怎么能带了你们两个,一路去广州呢?你们留下来,我走!天下没有不散

的筵席……”“不要嘛,不要嘛!”小草著急的把世纬一抱,泪珠就扑簌簌滚落。“什么不

散的筵席?那儿有筵席?我们不散就是不散!你要走,一定要带我们一起走……”

“谁要走?”门外传来静芝尖锐而颤栗的声音,全体人都吓了一大跳。世纬的心猛然一

凉。惨了!这位瞎老太太又来了!他看过去,静芝颤巍巍的冲进房来,后面紧跟著月娘和振

廷。“元凯!你说你要走,是吗?为什么?为什么啊?”她尖声呼号:“难道你专程回来一

趟是为的要惩罚我吗?因为我当年没有为你力争到底,所以你要这样子叫我心碎,叫我痛不

欲生,是不是?”她攥住了世纬的手,紧紧的握著。“不不!我这次再也不会让你走,我宁

愿死也不会让你走……”

“这位少爷!”月娘扑过来,哀求的看著世纬:“你发发善心,救救我们家太太吧!请

你暂时不要提走字,能住多久,就住多久……能安慰她一天,就安慰她一天吧……我求求

你,求求你……”“反了!反了!”振廷大踏步冲上前来,奋力想拉开静芝和世纬。“月

娘,你怎么也跟著太太一起发疯?你睁大眼睛看看,这个人不是元凯……”

“他是的!他是的!”静芝一叠连声喊,泪流满面。“振廷,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残

忍?难道你内心深处,对以前种种,没有一点点后悔吗?难道元凯不是你心头最大的悲痛

吗?难道当年断绝父子之情,就把你身上所有的感情都断光了吗?你不曾像我一样,瞎了双

眼,你看得清清楚楚,怎么还瞪著眼睛说瞎话!狠心不认自己的骨肉?你难道不明白,元凯

这番归来,是老天给我们再一次机会……一次赎罪的机会,一次重新活过的机会啊……”这

一篇话,说得声嘶力竭,说得满屋子的人都傻了。说得世纬满心震动,满怀恻然。说得振廷

一脸的惨白,满眼的伤痛。说得月娘泪落如雨。

“扑通”一声,月娘对振廷直挺挺的跪下了。

“老爷,你可怜可怜太太吧!这么多年来,多少风风雨雨,我跟著你们一起走过,眼看

著太太一步一步到今天的田地,她再也承受不起失望了!老爷!你总有一点恻隐之心吧!”

振廷注视著月娘,顿时心都碎了。这是怎样一个家?怎样又瞎又病的妻子?怎样天人永

隔的儿子?怎样百般委屈的月娘啊!他掉头去看看世纬,这年轻人身材挺拔,眉目俊秀,举

手投足之间,确实和当年的元凯有许多神似之处。元凯,他心中猛的一抽,说不出来有多

痛,简直是痛入骨髓,痛彻心肺呀!“听我说,”他面对世纬,声音沙哑。“今天弄到这个

局面,我真是无可奈何。我看你气宇不凡,知书达礼,猜想你也是个性情中人。我……”他

深抽了一口气:“诚心诚意留你住下来!如果你肯住下来,我甚至可以……可以派人去找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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