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歌(出书版)(21)

吃掉了。唉!那是几百个世纪之前的事了,怎会就是昨天?她迷惘的摇了摇头。

他叹了口气。怪不得她如此虚弱,如此苍白!他嫉妒那个使她这样失魂落魄的男孩子!

给她叫了一客咖哩鸡饭,又叫了许多点心。她吃了,却吃得很少很少,她显然是食不下

咽。推开了盘子,她抬起眼睛来,坦白,真挚,而感激的望著他。

“知道殷文渊吗?”她问。

他怔了怔。“台茂水泥公司的殷文渊?”他反问。

“是的。你刚刚问我那是谁?他就是殷文渊的独生子,他的名字叫殷超凡。”她费力的

吐出那个名字,眼里的雾气更重了。她的眼光迷迷蒙蒙的停留在那盏小油灯上,沉默了。

“就这样吗?”他问。诧异的望著她。

“就这样。”她轻声说。“请帮我摆脱他。”

他握著酒杯,慢慢的啜了一口,仔细的审视著她的脸庞,她看来孤独、怯弱、而又有种

难解的固执与高傲。

“你真的要摆脱他吗?”他问。“为什么?”

她用手支著头,注视著咖啡杯里的液体。

“我必须回答这问题吗?”

“不。”他摇摇头,情不自已的伸手握住她的手,他的眼光深沉的、紧迫的望著她的眼

睛,她无法继续看咖啡杯了,她被动的、忧郁的迎视著他的目光。“你不必告诉我理由,”

他说。“只是,你请我帮你做一件事,你知道结果会怎样吗?”他叹了口气:“一只兔子在

逃一只狼的追逐,途中,它遇到了一只老虎,它说:‘老虎!救我,帮我摆脱那只狼吧!’

老虎欣然从命,它帮兔子赶走了狼……然后……”他再啜了一口酒,燃起一支里,里上的火

光在跳耀著,他的声音低沉而略带悲凉。“有谁来帮兔子摆脱那只老虎呢?”

芷筠惊悸的望著他。“你是老虎吗?”“我是的。”他坦白的说。“我不想欺骗你,也

不想做一个伪君子。所以,芷筠,想想清楚!假如你不如此善良,如此纯洁,如此充满了高

傲与动人的气质,我或者会对你玩一些手腕。可是,你真纯得让我无从遁形,所以,我只好

坦白的说出来。芷筠——”他叹口气,困难的说:“或者,你更该摆脱的,不是他,而是

我!”

“哦!”芷筠用手抱住头,苦恼的呻吟著。“不要!请你不要,我真的要病倒了。”他

把酒杯送到她的唇边,命令的说:“喝一点!”她啜了一口,呛住了,接著,就咳了起来。

然后,她又重新把头倚到墙上去了。她的声音软弱而无奈:

“难道男女之间,没有友谊吗?”

“有的,只是,像火边放著冰块,要不然就是冰块溶解,要不然就是火被扑灭,要长久

维持现状,是不可能的!”

她望著他。“或者,那只兔子应该走得远远的,既躲开狼,又躲开老虎!”她说。“是

的!”他真挚的回答。“但是,那只老虎虽不好,却足以抵挡别的猛兽!”他重新捉住她的

手。“想想看!芷筠,想想看!我的举例并不恰当,但,我不知怎么说好,你美好得像朵小

花,应该有个暖房把你移植进去,如果我比现在年轻十岁,如果我没有家累,我会是一个很

好的暖房,而现在,我觉得我在要求你做件荒谬的事,我觉得自己很卑鄙!但,我又不愿放

过你……”她深深的、深深的凝视著他,眼里竟涌起一股奇异的、悲哀的同情。“哦,方经

理,你比我还矛盾!”她说:“你既希望捉住我,你又希望我逃开你!”她轻轻的摇头,站

起身子。“我要走了,给我一天假,让我想一想!”

他眼睛发亮的望著她。

“你真愿意考虑?你甚至不问我给你的是什么?”

“我知道你能给的是什么。”她说。“你是个好人,方经理,你真该对我用一点手腕

的,那会容易得多。尤其在现在的情况下!”她叹气,往门口走去。

他跳起来。“我送你回家。”“我不回家。”“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我要走一走,你让我一个人走一走,我现在心慌意乱,我必须想想清楚,你不要管

我!你让我去吧!”

他一把抓住她,把她握得紧紧的。

“我不会让你单独去‘走一走’,你软弱得风都可以吹得倒,我送你回家去!”她不坚

持,事实上,她已无力于坚持,正像方靖伦说的,她软弱得风都可以吹得倒。在严重的头晕

目眩中,她一任方靖伦把她揽进车子。靠在椅垫上,她用手支著额,开始觉得真正的不舒服

起来,我不能生病,她模糊的想,我连生病的条件都没有!她告诉了方靖伦地址,努力的让

自己振作起来。当车子到家门口,她觉得自己已经没事了。方靖伦停了车,把她搀下了车

子。有个人影坐在大门口。

“竹伟!”她叫。那人跳了起来,不是竹伟,是满面怒容的殷超凡!他的脸色比她的好

不了多少,憔悴、苍白,满满的胡子,衣衫不整,头发零乱,眼睛里布满了红丝。他站在那

儿,像个备战的公鸡,竖著浑身的羽毛,他的眼睛冒火的盯著她,咬牙切齿的说:“芷筠!

你好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凭什么躲开我?如果我……”“哦!”她轻笑著,半歪在方

靖伦身上,她对方靖伦悄声说:“老虎送兔子回家,狼却守在门口!哈!”她笑了起来。

殷超凡的脸色更白了,他惊愕,不解,而愤怒的紧盯著他们。芷筠站直了身子,挽住方

靖伦的胳膊,对殷超凡笑嘻嘻的说:“殷先生,你该认识认识方经理,他是我的老板,一年

多以来,我是他的私人秘书。如果你到我们公司去打听一下,你可以听到各种关于我们间的

传闻!你知道,像我这样的女孩,是标准的投机者,我脚底下,并不是只踏著你这一条

船!”

殷超凡张大了眼睛,不信任似的看著这一切,方靖伦沉默著。殷超凡瞪著他,那深邃的

眼睛,沉著的表情,他恂恂儒雅而从容不迫,他是漂亮的,成熟的,莫测高深的!殷超凡昏

乱了,糊涂了,狂怒了,他大叫著:

“芷筠!你算是什么样的女人?既有霍立峰,又有这个什么鬼经理!好,”他咬得牙齿

发响。“我认了!我到底是个男子汉!还不至于可怜到向你祈求施舍的地步!”掉转头,他

冲走了,跄踉的冲走了。这儿,方靖伦望著芷筠。

“知道吗?”他沉吟的说:“我不喜欢我扮演的角色!”

“对不起,”她喃喃的说,扶著门框。“我抱歉!可是,在我晕倒之前,请你送我进房

间里去……”她的话没有说完,就整个瘫软了下去,什么事都不知道了。秋歌18/429

殷超凡仰躺在床上,双眼瞪著天花板,他一动也不动。他已经不知道这样躺了多久,室

内的光线早已从明亮转为昏暗,那么,又是一天过去了,那么,他也可能躺了好几天、好几

月,或者好几年了。反正,时间再也失去了意义!岂止时间,生命、事业、感情……到底还

有什么对他是重要的?自从那晚在小屋门口见到芷筠和方靖伦……不,更早更早,自从在餐

厅里,芷筠一怒而去开始,就什么都结束了。什么都结束了!他的狂欢,他的喜悦,他内心

那股强烈而酸楚的甜蜜,都在一刹那间成为了灰烬!但是,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为了他是殷

文渊的儿子?他的神志麻木,他的思想飘忽,事实上,他只是消极的、被动的躺在那儿,根

本没有去整理自己的思想,他所有的意识都是紊乱的,他觉得自己在恨世界上每一个人,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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