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出书版)(19)

动,可以问各种问题,碟子停止时,箭头所指的字,就是答案。对吗?”“不错。”她点

头:“有一次,我曾经和哥哥还有中□,一起请碟仙,我们把这位女鬼请来了。”

“真的吗?她说了些什么?”

“她用箭头指示了四句话。”

“四句什么话?”我的兴趣提了起来。

皑皑注视著我,大眼睛乌黑深邃而清亮,她停了片刻,幽幽的念出四句话来:“魂魄缥

缈,无处可依,欲寻旧情,唯恨绵绵。”

“真的?”我问:“这有些叫人难以置信!”

“你不信吗?你可以问中□,那天晚上在下雨,我们就在这间屋子里请的,围著吃饭的

桌子,彩屏在一边侍候我们。我作的祷告,她来的时候,先有一阵阴风,门窗全都格格作

响,彩屏吓得发抖……”她的话没说完,一阵风来,窗棂摇撼作声,那两扇玻璃的弹簧门被

吹得开阖不止。我惊跳了起来,瞪视著一无人影的门口,皑皑笑了,安静的说:

“你怕了,是吗?别在意那风,报上登过,今年的第一个台风已经接近本省了。”说

完,她转过身子,向楼上走去,我不愿单独停留在这间空荡荡的饭厅里,尤其刚刚那阵风来

得怪异,我竟怀疑那鬼魂已经走进了这房间。紧跟著皑皑,我也上了楼。我和皑皑在我的房

门口分手,我觉得皑皑望著我的眼神有些特别——带著几分轻蔑和嘲弄。关上房门,我坐在

床沿上,才忽然想起,假若今晚我所看到的黑影是皑皑呢?长发,长裙(皑皑穿著的是件长

的睡袍),她的哥哥曾经吓过我一次,她为什么不可能也吓我一次呢?她尽可以装出几声叹

息,然后从柏树夹道的小径走进罗教授的书房,再从书房走到饭厅,先我一步抵达,再装作

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可是,她又为什么要吓唬我呢?目的何在?她并不像她哥哥那样爱开

玩笑,而且——她不是个工于心计的人,我可以肯定这一点。那么,我今晚所见到的真是鬼

吗?真是那个上吊而死的女人的阴魂吗?

一阵冷风吹在我的脖子上,我再一次惊跳,窗子被风吹开了,我站起来,走过去拴好了

窗子,把上下的铁栓都扭紧了。拉严了窗帘,我躺上了床,该睡了。但,今晚的遭遇和那些

关于鬼魂的谈话使我了无睡意,恐怖感仍然在心头盘踞未泯。我拿起一本中国历史,翻开

来,找到近代史部份,喃喃的念:“民国二年,公元一九一三年,国会成立,巴西诸国承认

中华民国,正式政府成立,是年,宋教仁被刺于上海车站……”我伸手灭掉了床头柜上的台

灯,嘴里依旧不停的背诵著民国二年的大事。宋教仁被刺于上海车站,被刺于上海车站,被

刺于上海车站……恍恍惚惚,朦朦胧胧,我似乎是睡著了。我睡得非常的不安稳,在枕上翻

来覆去。我看到一列列的火车,看到一个男人倒卧在血泊里,而我就站在他的身边,一群人

对我包围过来,叫嚣的喊著:“捉住她!她是凶手!她是凶手!”

有人扭住了我,我挣扎,狂叫,嚷著说:

“我不认得他,根本不认得他!”

那个地上男人把一张血污的脸抬了起来,瞪视著我,凸出的眼睛恐怖阴沉,他说:

“你不认得我吗?我是宋教仁!”

我在枕上翻身,拥紧棉被,摔了摔头,宋教仁?宋教仁被刺于上海车站!我知道我在做

恶梦。上帝!请给我安眠!我把头深深的倚进枕头里,又睡了。

我又开始做恶梦,冰天雪地里,我一个人在一大片荒漠中行走,有很好的月亮,但是非

常冷。冷风对著我的脖子吹,我走著,不断的走著,却走来走去都离不开那一片荒漠。风使

我颠踬,我跌倒,又爬起来,然后,我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吊死鬼,一张惨白的脸,拖出来

的舌头,脖子上套著一个绳圈……她向我迫近,我躲避著,扭曲著身子,心底依稀仿佛的还

有些明白自己是在做梦,而竭力想让自己清醒。但,她捉住了我,她冰冷的,只有骨骼的手

指叉住了我的脖子,我挣扎,她的面孔向我迫近,对著我的脸吹气,冷冷的气息吹在我的脸

上,脖子里。她的手指触摸到了我的面颊,我发狂的叫,挣扎,扭曲……蓦然间,我听到风

把窗子吹得碰到墙上的声音,“砰砰”的响声单调而重复的响著,我曾关好窗子,何处来的

风,我一惊,醒了。首先,我感到的是一只手,一只真真正正的手,正在我的面颊和脖子间

游移,冷冷的手指在摸索著,我蠕动身子,潜意识中在告诉自己:“我还没有醒,我还在做

梦,还在做梦……”菟丝花16/41

我又听到窗子的声音,一阵风扑在我的面颊上,凉意使我一震!那只手!真的有一只

手!我吃力的张开眼睛,触目所及,是敞开的窗子和月光,我把眼睛移向床前,一刹那间,

我的血液凝住,浑身冰冷,一个披著头发的女人!正用手探索著我的颈项!我闭上眼睛,发

出一声尖锐的狂叫。

那只手倏的缩回了,而我狂叫不止,蜷缩在棉被中,我只能一声又一声的狂叫,我的叫

声在寂静的夜色里传播,使我自己恐怖,于是,我叫得更厉害。接著,有人冲进了我的房

里,电灯开关被摸著了,顿时满屋大放光明,我睁开眼睛。首先,我看到那个仍然站在我床

前的女人——披著长长的头发,穿著件白色的绣花睡袍——是罗太太!她挺立在那儿。看来

是被我的叫声吓住了,目瞪口呆的望著我。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冲进来的人是徐中□!穿著睡衣,他惶惑的站在屋子中间,然后,走廊里脚步零乱,所

有的人都涌进了我的屋里,包括:罗教授,皓皓,皑皑,和随后又进来的彩屏。大家都紧张

的询问著:“怎么了?什么事?”罗教授的头伸了过来,咆哮的喊:

“忆湄,你发了神经病吗?”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拥著棉被,仍然浑身抖颤,过份的恐怖之后,又被罗教授不分清红

皂白的抢白,我又气又急又委屈,鼻子里一酸,眼泪就夺眶而出。我依旧不能控制自己的颤

栗,哭泣著,我喊:“罗伯母,你为什么要吓我?你们为什么都要吓我?你们全体!”我想

起树林外的黑影和上次皓皓的恶作剧。“你们欺侮我,你们拿我寻开心!你们捉弄我!”我

把脸埋在手心中,痛哭了起来。“喂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罗教授不耐的问,喉咙中又

开始了他那惯常的诅咒:“谁欺侮了你?”

“罗教授,您慢慢的问她,看样子她是真的受了惊吓!”

说话的是徐中□,他走到了我的床前,我抬起头来,他那诚挚的眼睛正和煦而同情的凝

视著我,然后,他的手压在我的肩膀上,那是只多么温暖的手!我的颤栗停止了。他沉静的

说:“忆湄,你做了恶梦?”

我望望罗太太,俯下了头。

“是罗伯母,”我轻轻的说:“她使我吓了一跳,我……我……我没有想到她会半夜里

站在我的床前面。”我已经逐渐平静了下来,而为我所造成的这个“轰动”的局面感到惭

愧。“我抱歉——惊动了大家。”

“好吧,雅筑,”罗教授把声音放柔和了,问:“你在这儿做什么?”“我……”罗太

太有些嗫嚅,同时也显得有些茫然,她抬起那对美丽的大眼睛,困惑的望望罗教授,又望望

我,轻声的说:“我只是要看看她——有没有盖好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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