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夫崖(2)

一阵尖锐的刺痛,跳起身子,他仰天大喊了一声:“不……”一面喊著,一面拔脚冲进了树

林里。

那天黄昏,父亲在山崖上找到了他。

“小磊,我已经决定了!明天,你就跟著你干爹到北京去!”

“不!”夏磊简单的回答了一个字。

“一定要去!去看看这个京城重地,去做个读书人……这些年来,爹太自私,才让你跟

著我当野人!你要去学习很多东西,计划一下你的未来……”

“不!”“你没有说‘不’的余地!这是我的决定,你就要遵照我的决定去做!”

“不!”“怎么还说‘不’?”父亲生气了。“你留在这山里有什么出息?如果我去了,谁

来照顾你?”

“如果我去了,谁来照顾你?”夏磊一急,憋著气反问了一句,脸涨红了,脖子都粗

了。“我高兴在山里,是你把我生在山里的!我就要留在山里!”

“我选择山里,是我二十五岁以后的事!等你长大到二十几岁,你再选择!现在,由不

得你!你要到北京去!”

“不!”“你听不听话?”“不!”“你气死我了!”父亲气得浑身发抖,气得又咳又

喘。“好!好!你存心要气死我……你气死我算了……”

“爹!”他大嚷著,心里又怕又痛,表面却又强又倔。“我走了,谁给你去采药?我走

了,谁给你打野兔吃?谁给你抓野鸡呢?”父亲瞪了他好半晌,默默不语。

那天夜里,父亲吊死在母亲坟前的大树上。在夏磊的枕前,他留下了一张纸条:“小

磊:爹走了!为了让你不再牵挂我,为了让你

不再留恋这片山林,为了让你全心全意去展开新的生命,

为了,断绝你所有的念头,爹——先走一步!你要切记,

永远做你干爹的好儿子,不许辜负他的教诲!因为,他

的教诲,就是爹的期望!”望夫崖2/37

夏磊看著已断气的父亲,握著父亲的留字,他简直无法相信这是事实,父亲死了!死

了!死了!这件最害怕的事骤到眼前,他快要发狂了。悲痛和无助把他像潮水般淹没,他冲

进树林里,跌跌撞撞的扑向树干,疯狂的用拳头捶著树,大声的哭叫了出来:“爹!我不要

你死!我不要我不要!爹!你活过来!你活过来……爹……娘……”他哭倒在树林里,力竭

声嘶。树林里的鸟雀,都被他的哭声惊飞出来。康秉谦取下了夏牧云的尸体,他掘了个洞,

把夏牧云葬在他妻子的旁边。“牧云兄!现在,你就安心的去吧!再也没有人世的重担可以

愁烦你了!再也没有身体的病痛可以折磨你了!而今而后,你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儿子了!你

请安息吧!”

他走过去拥住夏磊。而夏磊,扑倒在父母坟前,只是不断的,不断的哀号:“爹,娘!

你们都不管我了?你们都不要我了?爹!娘!爹!娘……”他喊著喊著,喊得声音沙了,哑

了,再也喊不出声音来了,他还是喊著,哑声的喊著,沙声的喊著,直到无声的喊著。

3.梦凡

第一次见到梦凡,就在康家那巍峨的大门里。

夏磊跟著康秉谦,一路上换车换马换轿子,走了将近一个月,才走到北京城。这一路的

火车汽车马车人力车,对他全是新奇,而城市里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更是见所未见,闻

所未闻。但是,这些新奇的事事物物和父亲的死亡比起来,仍然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他在

整个旅途中,都十分沉默,也从不肯喊康秉谦为“干爹”。他强硬、冷漠,咬牙忍受著内心

的孤苦,把自己整个心灵,封闭在一道无形的围墙以内,不让任何人走进这道墙。但是,他

走进了康家的围墙。

忽然间,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幻境般的大花园里,确实让他眼花撩乱。从不知道,住宅

可以拥有这么多的房间。眼前的假山、湖泊、楼台、亭阁、水榭、小桥,和那曲曲折折的长

回廊,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他还没有从这份惊愕中清醒过来,就又被康家那簇拥而至的人所

惊呆了!一个家庭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呢?大家从各个角落奔过来,叫老爷的叫老爷,叫大

人的叫大人,叫名字的叫名字,叫爹的叫爹,……一时间,站著的,跪著的,倒头就拜

的……把小小的夏磊看得目瞪口呆。而康秉谦,却推著夏磊,不停的说:

“小磊,这是你干娘,小磊,这是你眉姨娘,这是胡嬷嬷,这是康勤、康忠、康福……

这是梦华……这是银妞、翠妞、老李……”夏磊还什么人都闹不清楚,就被一个雍容华贵的

女人拥进了怀里,一阵幽幽的清香窜入鼻内,皮肤接触的是绫罗绸缎的酥软,眼光接触的是

珠围翠绕的美丽,耳内听到的是慈祥无比的温柔:“哦!这就是我们恩公的孩子了!小磊,

我是你干娘,我会好好的疼你!我会好好的怜惜你……你放心,从此你就是我们家里的少爷

了!”夏磊三岁失去亲娘,以后就没和女性接触过,这样被拥在一个女人的怀中,真是浑身

不自在。他扭动了一下肩膀,硬生生挣扎出了康太太——咏晴的怀抱。

咏晴呆了呆,抬头看秉谦:

“老爷啊,你平安回来就好!以后再也不要远行了!你实在把我们全家都吓得魂不守舍

啊!”

“是啊!是啊!”几百个声音在接口:“我们早烧香,晚烧香,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老爷啊……”

“老爷鸿福齐天,遇难呈祥,转危为安,我们大家给老爷磕头道贺……”一地丫头、老

妈子、家丁、仆佣、随从,全磕下头去。

夏磊真的眼花撩乱,糊里糊涂了。

“爹……”一声清脆无比的呼唤,拉长了尾音,带著真挚的思念和孺慕的崇拜,娇娇嫩

嫩的传了过来。夏磊闻声抬头,只见一个穿著红色绣花衣裳,戴著一身珠珠串串,梳著两条

大发辫的小女孩儿,沿著那回廊狂奔而来,身上的珠珠串串发出叮叮当当的细碎声响,头上

的簪饰摇摇颤颤……康秉谦张开了双手,喜悦满布在他风尘仆仆的脸上,他怜爱至极的喊了

一声:“梦凡!”“爹爹!”梦凡扑进秉谦的怀里,脸上又是泪又是笑。“爹爹!我知道你

会回家的!康勤说你失踪了,可是,我就知道你会回家的!娘哭,眉姨哭,哥哥哭……大家

哭,我就是不哭,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一定会回家的……”

清清脆脆的声音,叽叽呱呱的说著。

“还说呢!”九岁的梦华挺身而出。“不哭不哭?是谁半夜跪在祠堂里求爷爷奶奶保护

呢?是谁跑到桦树林里去偷偷哭呢?”“哥哥,”梦凡把埋在秉谦怀中的头抬起来,细著嗓

音说:“你好讨厌哟!”大家笑了,康秉谦也笑了。

“来!梦华,梦凡,”康秉谦拉过自己的一儿一女,又拉过夏磊来:“这是你们的磊哥

哥,他比你们两个大一点点,以后,你们就叫他磊哥哥!小磊!”他回头看夏磊:“这是梦

华和梦凡!”夏磊瞪著眼,一语不发的看著梦华和梦凡,这样漂亮的孩子,夏磊从来没有见

过。梦华戴著小帽,脑后拖著辫子,唇红齿白。梦凡“梦凡眉目如画,眼睛水汪汪的,梦凡

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孩儿。“爹,”梦凡推推秉谦:“他怎么剪了辫子?”

“他一直住在东北的山上,他爹……没时间给他梳头,所以剪了辫子!”“他爹呢?”

梦凡急急问。

“他爹死了!他从此是咱们家的孩子了!”

“哦……”梦凡哦了一声,又拉长了细细的嗓音,一个字里,包含著几百种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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