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23)

他走出了农庄,站在那广场上。阳光下,空气仍然寒冷。他四面眺望著,山谷里,那些枫树

似乎更红了,栅栏边,紫藤的叶子绿得像滴得出水来,那些木槿花,并没有被风雨摧残,一

朵朵紫色、黄色、白色的花朵,倔强的盛开在寒风里。

他在空地上随意的踱著步子,一层孤寂之感静悄悄的掩上了他的心头,他绕到农庄后

面,走进了枫林。不由自主的,他一直走到悬崖边。倚栏而立,他看著悬崖下的巨石嵯峨和

杂草丛生,如果有人摔下去,是绝无生还的可能的。再看著那一片葱草的雾谷,和那几棵挺

立在绿色植物中的红枫,他静静的出著神。有好长的一段时间,他根本没有固定的思想,他

只是呆呆的站著,一任阳光恣意的曝晒。他的情绪沉陷在一份暗淡的萧索里。然后,他忽然

震动了一下,依稀仿佛,他看到雾中有个人影一闪,是谁?又是那疯狂的老妇吗?他极目望

去,似乎看到草丛的蠕动和偃倒,有人在那里面穿梭而行吗?接著,那谷中的小径上清晰的

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太远了,看不出是男是女,那人影在奔跑著,只一忽儿,就消失在

树丛中了。他依然凭栏而立,这人影并没有引起他太大的注意。那萧索感在逐渐加重,他又

想起了美茹,无助的、无奈的、绝望的想著美茹,心中在隐隐作痛。他不知道这样站了多

久,然后,他听到有人狂奔著跑到农庄来,他惊愕的侧耳倾听,那奔跑的声音已直扑枫林而

来,有个人窜进了枫林,喘息著,兴奋著,一下子停在栏杆前面。长发飘拂,乌黑的眼珠好

深好大,热气从她嘴中呼了出来,她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狄君璞诧异的喊:“心虹!你干

嘛?”“怎么——怎么——”她喘著,一脸的困惑和茫然。“怎么——是你?”“当然是

我,”狄君璞不明所以的说:“还可能是谁吗?”

他显然问了一个很笨拙的问题,心虹的眼睛里,困惑更深了,她慌乱的后退两步,用手

扶著栏杆,不知所措的、迷茫的、呐呐的说:“我在雾谷里,看到——看到这儿有人,我—

—一直——

一直跑来,我以为——以为——”

“你以为是什么?是谁?”他追问著,他又看到那记忆之匙在她面前转动。“我……我

不知道,”她更加慌乱和不知所措,眼光迷乱的在附近搜索著。“我不知道,有个人……有

个人……他在等我。”“谁?是谁?”她用手扶住额,努力思索,她本来因奔跑而发红的脸

现在苍白了,而且越来越苍白,那颤动的嘴唇也逐渐的失去了颜色,她看来憔悴而消瘦,摇

摇晃晃的站在那儿,如弱柳临风。她那迷茫的眼珠大大的瞪著,眼神深邃,越过枫林,越过

农庄,那目光不知停留在一个怎样的世界里。

他扶住了她,用力的握住她的胳膊,他在她耳边,低沉而有力的说:“不许昏倒!记

住,不许昏倒!”

“我冷……”她颤抖著,可怜兮兮的,目光仍瞪在那遥远的地方。“我好冷。”“但

是,你已经记起了什么。不是吗?那是什么?告诉我!”

“一个——一个人,一个男人,”她像被催眠般的说,声音低低的,呻吟的,如同耳

语。“一个男人!他在等我,他要我跟他……跟他走!他一直要我跟他走!”

“他是谁?”“他是……”她闭上眼睛,身子摇摇欲坠。“他是……他是……”“是

谁?”他毫不放松的,扶住她的手更用力了。

“是……是……是一个男人,年轻的,漂亮的,他……他要我跟他走!”“他叫什么名

字?”他逼问著。

“他叫……他叫……”她的脸色苍白如蜡,身子虚弱的摇摆,她的眼睛又张开了,那深

邃的眼珠几乎是恐怖的瞪视著。那记忆之匙在生锈的锁孔中困难的转动。“他的名字是……

是……”她的嘴唇嘬起,却发不出那名字的声音,她挣扎著,痛苦的重复著:“他的名字

是……是……”

“是什么?想!好好的想一想!是什么?”

“是……是……是……啊!”她崩溃了,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她啜泣著大喊:“我不

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那记忆之匙断了。她抱住了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都不知道!都不知道!不要问我!不要问我!不要问我……”

她的双腿发软,身子向地下溜去。他一把把她抱了起来,大踏步的走进农庄,一直走进

书房,他把她放在火炉边的躺椅上。她仍然用手抱住头,把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她下意识

的在逃避著什么,她的手是冰冷的。他泡了一杯热茶,扶起她的头,他强迫她喝,她喝了几

口,引起了一大串的呛咳。他放弃了茶,倒了一小杯酒,送到她的唇边,她猛烈的摇头。

“喝下去!”他的喉咙喑哑。看她那种无助的模样是堪怜的。“喝下去!你会舒服一点。”

她喝了,仍然把身子缩成了一团。他取来一条大毛毯,包住了她。把火烧旺了。“怎

样?”他看著她,焦灼的。“好些吗?”

她的四肢逐渐放松了,脸色仍然苍白如死。拥著毛毯,她可怜兮兮的蜷缩在那儿,眼珠

浸在蒙蒙的水雾里,显得更黑,更深,更晶莹,像两泓不见底的深潭。她看著他,默默的看

著他,眼光中充满了祈求的、哀恳的神色。他也默默的蹲在她身边,忧愁的审视著她。然

后,她忽然轻喊了一声,扑过来,把她的头紧倚在他胸前,用胳膊环抱住了他的腰。一连串

的说:“不要放弃我!求你,不要放弃我!不要放弃我!”

他不知道她这“放弃”两个字的意思,但是,她这一举使他颇为感动,不由自主的,他

用手抚摸著那黑发的头,竟很想把自己的唇印在那苍白的额上。可是,梁逸舟的提示在他心

中一闪而过,他的背立即下意识的挺直了。她离开了他,躺回到椅子里,有些儿羞涩,有些

儿难堪。那苍白的面颊反而因这羞涩而微红了。“对不起。”她呐呐的说。

他使她难堪了!她没有忽略他那挺背的动作。小小的、敏感的人呵!他立即捉住了她的

手,用自己那大而温暖的双手握住了她。“你的手热了。”他说:“好些了,是不?”

她点点头,瞅著他。“很抱歉,”他由衷的说:“不该那样逼你的。”

“不,”她说了,幽幽的。“我要谢谢你,你在帮助我,不是吗?别放弃我,请你!我

已经知道了,我害的是失忆症,但是,似乎没有人愿意帮助我恢复记忆。”

“你怎么知道你害的是失忆症?”

“我总是觉得有个阴影在我的面前,有个声音在我的耳畔。前天,我逼问高妈,她吐露

了一点,就逃跑了,她说我丧失了一部份的记忆。我知道,我那段记忆一定有个男人,只

是,我不知道他是谁,他现在在那里?或者,”她哀愁而自嘲的微笑。“我曾有个薄幸的男

友,因为,跟著那记忆而来的,是那样大的痛苦和悲愁呵!”

他紧握了一下她的手,那小小的、温软的手!这只纤细的、柔若无骨的小手上会染著血

腥吗?不!那苍白的、楚楚动人的面庞上会写著罪恶吗?不!他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的

说:“我会帮助你,心虹。但是,现在别再去想这个问题了,今天已经够了。”“你知道多

少关于我的事?”她忽然问。

“一点点。”他回避的说。

“告诉我!把你知道的部分告诉我!”她热烈的,激动的,抓住了他的手臂。“只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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