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9)

“事实上,我也该告诉你,”梁逸舟又打断了他,有些不安的说:“有件事你应该知

道……”

他的话没有说完,楼梯上一阵脚步响,心霞带著嘻嘻哈哈的小蕾下来了,梁逸舟就住了

口,说: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将来再谈吧!”

狄君璞有些狐疑,却也不便追问。而小蕾已扑进了父亲怀中,打了一个好大好大的哈

欠。时间不早,小蕾早就该睡了。狄君璞站起身来告辞,吟芳找出了一个手电筒,交给狄君

璞说:“当心晚上山路不好走,要不要老高送一送?”

“不用了,就这么几步路,不会迷路的!”

牵著小蕾,他走出了霜园,梁逸舟夫妇和心霞都一直送到大门口来,小蕾依依不舍的向

“梁姐姐”挥手告别,她毕竟喊了“梁姐姐”,而没有喊“阿姨”。狄君璞心中隐隐的有些

失望,因为他没有再看到那眼光如梦的女孩,心虹并没有和梁逸舟他们一起送到门口来。

沿著山上的小径,他们向农庄的方向缓缓走去。事实上,今晚月明如昼,那山间的小路

清晰可见,手电筒几乎是完全不必须的。山中的夜,别有一份肃穆和宁静,月光下的树影迷

离,岩石高耸,夜雾迷迷茫茫的弥漫在山谷间,一切都披上了一层虚幻的色彩。草地上,夜

雾已经将草丛染湿了。

山风带著寒意,对他们轻轻的卷了过来,小蕾紧紧的抓著父亲的手,又一连打了好几个

哈欠。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下,好瘦、好长。一片带露的落叶飘坠在狄君璞的衣领里,

凉沁沁的,他不禁吓了一跳。几点秋萤,在草丛中上上下下的穿梭著,像一盏盏闪烁在深草

中的小灯。

他们已经走入了那块谷地,农庄上的栏杆在月色里仍然清晰。小蕾的脚步有点儿滞重,

狄君璞怕她的鞋袜会被夜露所湿了。他低问小蕾是不是倦了?小蕾乖巧的摇了摇头,只是更

亲近的紧偎著狄君璞。狄君璞弯腰想把孩子抱起来,就在这时,他看到月光下的草地上,有

一个长长的人影,一动也不动。他迅速的抬起头来,清楚的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在月光下

的岩石林中一闪而没,他下意识的想追过去,又怕惊吓了孩子。他抱起了小蕾,把她紧揽在

怀中,一面对那人影消失的方向极目看去,月光里,那一块块耸立的岩石嵯峨庞大,树木摇

曳,处处都是暗影幢幢,那人影不知藏在何处。但,狄君璞却深深感觉到,在这黑夜的深山

里,有对冷冷的眼睛正对他们悄悄的窥探著。月色中,寒意在一点一点的加重,他加快了步

子,向农庄走去,小蕾伏在他的肩上,已不知不觉的睡著了。星河8/526

接连的几日里,山居中一切如恒,狄君璞开始了他的写作生活,埋首在他最新的一部长

篇小说里,最初几日,他深怕小蕾没伴,生活会太寂寞了。可是,接著他就发现自己的顾虑

是多余的,孩子在山上颇为优游自在,她常遨游于枫林之内,收集落叶,采撷野花。也常和

姑妈或阿莲散步于山谷中——那儿,狄君璞是绝对不许小蕾独自去的,那月夜的阴影在他脑

中留下了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象。但,那阴影没有再出现过,阿莲也没有再带回什么可怕的流

言,她近来买菜都是和高妈结伴去的。生活平静下来了,也安定下来了,狄君璞开始更深的

沉迷在那份乡居的喜悦里。

早上,枝头的鸟啼嘹亮,代替了都市里的车马喧嚣,看晨雾迷蒙的山谷在朝阳上升的彩

霞中变得清晰,看露珠在枫叶上闪烁,看金色的阳光在密叶中穿射出几条闪亮的光芒,一切

是迷人的。黄昏的落日,黑夜的星辰,和那原野中低唱的晚风!山林中美不胜收。随著日出

日落的邅递,山野里的景致千变万化,数不尽有多少种不同的情趣。狄君璞竟懊丧于自己发

现这世界发现得这么晚,在都市里已埋葬掉了那么多的大好时光!

连日来,他的工作进展得十分顺利,每日平均都可以写到两千字以上。如果没有那份时

刻悄然袭来的落寞与惆怅,他就几乎是身心愉快的了。这晚,吃过晚饭没有多久,他正坐在

书房里修改白天所写的文稿。忽然听到小蕾高兴的欢呼声:

“爸爸!梁姐姐来了!”

梁姐姐?是心霞?还是心虹?一定是心霞!腼腆的心虹不会作主动的拜访。他走出书

房,来到客厅里,出乎意料之外,那亭亭玉立般站在窗前的,竟是心虹!穿著件白毛衣,黑

裙子,披了一件短短的黑丝绒披风,长发飘垂,脸上未施脂粉,一对乌黑清亮的眸子,盈盈

然如不见底的深潭。斜倚窗前,在不太明亮的灯晕下,她看来轻灵如梦。窗外,天还没有全

黑,衬托著她的,是那苍灰色的天幕。

“哦,真没想到……”狄君璞微笑的招呼著:“吃过晚饭吗?梁小姐?”“是的,吃过

了!”心虹说,她的眼睛直视著他,唇边浮起一个几乎难以觉察的微笑。“我出来散散步,

就不知不觉的走到这儿来了。”“坐吧!”“不,我不坐了,我马上就要回去!”

“急什么?”阿莲送上来一杯清茶,心虹接了过来。狄君璞若有所思的看著心虹那黑色

的披风。黑色!她是多么喜爱黑色的衣服。小蕾站在一边,用仰慕的眼光看著心虹,一面细

声细气的说:

“梁姐姐,你怎么不常常来玩?”

“不是来了吗?”心虹微笑了。“告诉你爸爸,什么时候你到霜园去住几天,好不

好?”

小蕾面有喜色,看著狄君璞,张口欲有所言,却又忽然咽住了,摇了摇头说:“那不

好,没有人陪爸爸。”

狄君璞心头一紧,禁不住深深的看著小蕾,才只有六岁呢!难道连她也能体会出他的孤

寂吗?心虹似乎也怔了一下,不自禁的看了狄君璞一眼。

“好女儿!”她说。啜了一口茶,她把茶杯放在桌上,对室内打量了一番,轻声说:

“我们曾在这儿住了好些年,小时候,我总喜欢爬到阁楼上,一个人躲在那儿,常躲上好几

小时,害得高妈翻天覆地的找我!”

“你躲在那儿干嘛?”她望著他,沉思了一会儿,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她说:“难道你从来没有过想把自己藏起来的时候吗?”他一愣。心

底有一股恻然的情绪。

“常常。”她微笑了。她今天的情绪一定很好,能在她脸上看到笑容似乎是很难得的事

情。她转身走到农庄门口,望著农庄外的空地、山坡,和那些木槿花。

“我曾经种过几棵茶花,白茶花。这么些年,都荒芜了。”她走出门外,环视著那些空

旷的栅栏。狄君璞牵著小蕾,也走到门外来。她看著那些栏杆,说:“你可以沿著那些栅

栏,撒一些爬藤花的种子,像牵牛、茑萝一类的,到明年夏天,所有的栅栏都会变成了花

墙。那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看起来光秃秃的了。”他有些惊喜。“真的,这是好建议!”他

说:“我怎么没想起来,下次去台北,我一定要记得买些花籽。”

“我早就想这么办了!”她陷进了一份沉思中。“我爱这儿,远胜过霜园,爸爸建了霜

园,我不能不跟著全家搬过去,但是,霜园仅仅是个住家的所在,这儿,却是一个心灵的休

憩所。它古朴,它宁静,它典雅。所以,虽然搬进了霜园,我仍然常到这儿来,我一直想让

那些栅栏变成花墙,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做。”她困惑的摇摇头。“真不知道为什么,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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