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当家(严家当铺系列之六)(34)

“你……你……”皇上几乎是立刻识得他。

多年前的青涩模样,已然褪去,五官声音及身长都有所改变,但相仿的轮廓仍在、相处的记忆仍存,不回遗忘,以为此生不可能再见面,以为阴阳两相隔,只有下辈子才能再续兄弟情缘。

“皇,皇……”皇兄。这两字,太久没喊,生疏了,梗在喉间。

不能喊,因为悲痛于失去一位同父异母的兄长,有太长一段时日不曾再从口中倾出两字。

不敢喊,因为知道自己母妃做过的丑陋事,逼杀手足至亲。

没想到,皇兄没死……活生生的,与他互视。

“请求圣上不夺人所爱,撤收旨意,成人之美。”夏侯武威淡淡抱拳,唇畔浮笑。

“皇兄。!”皇上惊喜一呼,神色激动地攀住夏侯武威双臂,不若夏侯武威疏远,直接给他一记熊抱,紧紧的,抱了好半晌,才拉开些微距离,双手仍牢牢握紧夏侯武威的膀子:“皇兄你没死?那这些年来,你……你上哪儿去了?怎么半点消息也没听说过?我以为你在那时已与夏太妃……我追封她为太妃,与父皇合葬祖陵。”他有些语无伦次,太开心了。

两兄弟之母虽然明争暗斗,自小一块儿长大的两兄弟并不若其母水火不容。

两热播年岁相仿,一块儿读书,一块儿习武,一块儿玩,一块儿笑,儿时未曾将权力地位挂在心上,当时的世界好单纯,你是兄我是弟,都是一家人,何来冤仇?

乍闻自己母妃竟对兄弟痛下杀手,他与母妃冷战,气极了她的心狠手辣,更歉疚于夏妃及皇兄,他登上皇位那一年,大肆为夏妃母子重新移灵,慎重追封入祠。

万万想不到早已化为一块冰冷牌位的皇兄,竟还能平安无事出现在他眼前!

那声皇兄,喊得严尽欢怔怔呆住。

黄兄?不对不对,夏侯不姓黄,这个可能性直接剔除。

瞧眼前两人熟稔的模样……皇……皇兄?

“圣上为我母妃做的事,我知道,谢谢你。”夏侯武威并未仇视亲弟,他与他,生于皇家,皆有身不由己之处。当年恩恩怨怨,淡得犹如清风,他母妃是对的,平平顺顺的人生,使他没受仇恨而扭曲心灵,今日再见亲人,仍能满心欣慰。

“我母妃这些年已潜心向佛,她总说梦见夏太妃来向她索命……她被罪恶所折磨,希望皇兄你……”

“过去之事,别说了。”夏侯武威轻轻摇首,阻止他说下去。他的母妃即便死得冤,也不会去向春妃索命,她若如此怨怼,便不会不求他重返皇城,宁愿他只为平民百姓,他的母妃,在咽气同时,放下一切嗔痴怨,春妃梦见的,不过是潜在于她内心中的良知,关于那些恩怨,他并不想深究。“我现在很好,只有一个请求,收回成命,放过欢欢。”

“这是当然!她是你的妻子,不就是我皇嫂吗?我怎可能夺皇兄所爱!”

“多谢。”

这便是夏侯武威的解决之道。一开始他就打算独自潜入皇城,与皇弟私下相商,他仍希望对严家众人瞒下他的皇子身分,不是不愿言明,只是多说无益,他早已与皇族无关。

怎知,还是被严尽欢闹开了。

“请问,我可以发问吗?”一旁的严尽欢终于回神,听够两人间的对话,惊讶大过于疑惑,两人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开始听见夏侯武威视她如妻,说今生今世只有她一人,心里感动得乱七八糟,险些要扑上夏侯武威的身,亲他亲个够本,但他与皇帝后面交谈的那些,又将她的感动扑杀光光。

“皇嫂请。”皇上嘴脸瞬间恭敬起来。

她指指夏侯武威,又指指皇上:“兄弟?”

“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皇上用力颔首。

“假名?”她直视夏侯武威。

“假名。”他坦诚。

“真名是?”继续瞪他。

“李采佑。”很久没用的名和姓,自己说来都陌生无此。

“很好。”她笑了,咬牙:“李采佑,你死定了。”

骗她!

竟然连名字都骗她!

夏侯武威这四个字,前头数过来,再从后头数回去,没有一个是真的!

“闻人,我们走。”‘甩头走人的怒娃,拽住闻人沧浪往外头走。

“皇兄,皇嫂她……”看起来挺生气的。

“哄哄就没事了。”

哄?他那位自小就老成肃穆的兄长也会哄人?

“我走了。当个好皇帝。”夏侯武威拍拍他的肩。

“皇兄!以后……还有机会再见面吗?”

“上严家当铺,我们一块儿喝茶。记得微服出巡。”

夏侯武威回以浅笑,嘴里虽说“哄哄就没事。”一心仍惦记严尽欢的怒火,恨不得飞驰到她身边,把关于他过往的故事全盘托出。

她会原谅他,他知道,因为她的心太软,他的故事,或许还会换得她晶莹泪珠数颗,然后,她会抱着他,跟他说,皇城那种鬼地方,死都不让你再回去。

现在真的觉得她好单纯,单纯爱着他、单纯表达着喜与怒。

对待她时,不用太费心思去讨好她,更别玩啥迂回,她做得对,直夸她便行,她会好乐好乐,像个娃儿一样咯咯发笑,她做得不对,房门关起来,直言纠正,也会换来她低头认错——前提是,在众人面前,定要维护她的当家面子,否则她恼羞成怒,他的日子就难过了。

皇帝没有留他,含笑目送他离去。人活着,以后还怕见不着面吗?

活着,就有希望呀。

能亲眼见到兄长安好,更能见到他心有所属,数年来的内疚总算稍稍淡化,真心诚意祝福着两人。

夏侯武威并不需要奋力奔驰才能追上闻人沧浪。

论轻功,闻人沧浪胜出他许多,他与弟弟几句话的时间,足以让闻人沧浪驰过几里,然而他刚离开皇城,便在某一户人家的屋顶上看见闻人沧浪及严尽欢。

闻人沧浪僵直站着,严尽欢抱肚蹲着,吐得淅沥哗啦。

“怎么了?”夏侯武威急急而至,对闻人沧浪怒目相向:“你对她做了什么?”

“你应该问她对我做了什么?!”一字一字,从闻人沧浪牙缝硬挤而出:“她吐了我一身!”

“你背着她使出轻功时应该更注意一些!”当她是麻布袋,将她甩过来又晃过去的吗?

闻人沧浪被指控得一把火也跟着烧上来:“我不曾听过有人因为轻功奔驰而晕眩想吐。”骑马会晕,正常坐轿子会晕、正常!被人背在背上会晕,见鬼了!

“有些人是要细心呵护的,你不知道吗?”他抱严尽欢来时就不会害她呕吐,怎么闻人沧浪背地回去时她就吐成这样?结论,是技术问题!是有心无心的问题!

夏侯武威啐声,不再理他,连忙探视严尽欢的情况,闻人沧浪心高气傲,也老大不爽先掉头走人。吃力不讨好就是在说他!被严尽欢吆喝支使来办事,最后又沾染一身腥和呕吐物,倒楣透顶!

“欢欢。”

“走开—走开恶恶恶……。”她干呕不已,不瞳为何腹间翻腾难耐。夏侯武威贴心蹲下,为她轻轻拍背,她本欲挣扎,可他手劲拿捏温柔,确实舒缓不少作呕感,她也就不再扭捏使性。

“好些了吗?”他关心问。

她顾不得呕吐完的狼狈样,指控他:“可恶!你竟然不告诉我关于你的事!你不老实!”她不是生气,而是不满,她没有要求他全数坦诚,偶尔有些小秘密无妨,但这个秘密也太大了吧?

夏侯武威根本就不是夏侯武威。

她一直喊着的“夏侯”根本就不是他的姓!

不能怪她反应激烈,换成是尉迟义听见夏侯武威的秘密,他一定会直接出拳揍夏侯武威!兄弟当这么多年还被骗,不把他打成残废不能泄愤!

夏侯武威只能轻叹:“不是不老实,是那些没说的事,对我也缥缈得像不曾存在。若非那道圣旨,我这辈子都没再想过踏进皇城、再与皇弟见面。以前的我,是李采佑,是皇子,更是太子人选,而皇家夺权斗争,斗掉我一身荣华富贵、斗掉我母妃性命,更斗掉许多无辜人的族亲血脉,我母妃拚死护我逃出深宫牢笼,是严老爹收留我,否则一无是处的我,走投无路之际,又能何去何从?皇家学的那些,在平常百姓生活中毫无用武之地,我就像个废人,被藏在严家,苟且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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