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翼(蚀心剑之白虹)(3)

"我才不会忘记是你将我自风雪中救回,为我包扎伤口,还让我在这儿养伤。"

"我若知道救回来的伤禽是只死缠烂打的精怪,我不会救。"白发男人说得轻缓,却也显得更加无情,逸出好听嗓音的唇畔不见任何扬弧,在在彰显著他的漠然。

"凤淮,你--"她气得嚷出了白发男人的全名。

"要我怎么做,你才愿意离开?"他抬首,双瞳直盯着她。

面对他直接的询问,鸰儿脑中一片空白,良久才勉强挤出一句:"我们相处了一百年,没有感情也有交情,你......你就非得这般绝情吗?"

她早知道,总有一天,这句无情的话语一定会出自他的口中,她一直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来承受,岂料真正听到的瞬间,却是这般难忍。

"百年来,你应该够了解我了。"情之于他,只不过是虚渺而可笑的字眼,他从不奢望也不眷恋,更不愿花费心思去碰触。

"不,我不了解!我不了解你为什么总是将我的努力视为累赘?我所做的一切,在你眼中到底算什么?"清灵的脸蛋染上轻忧。

"什么也不算。"他答得诚实,也因诚实而更显残酷。

鸰儿怔了怔。是呀......什么也不算,她早知道的,只是她一直不愿承认,自己在他心目中只是个什么也不算的存在......"我想......是我选择错误了......我不该......不该这般傻、不该这般坚持、不该--"她陡地捂住逸出破碎字眼的菱唇,不许它泄漏太多深埋在心底的秘密。

墨黑长睫掩上眸间的苦楚,心底无形伤口所汩流的血水,幻化成眼眶的晶泪,背叛了她的倔强强忍。

她好茫然、好无助......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但是,没有人告诉过她,万一化为禽鸟却没有比翼双飞的另一半,该怎么办?万一萌为枝哑,却寻不到共效连理的另一方,又该如何是好?

无法问出口的话,就让眼泪洗去吧......

第二章

鸰儿终是厚颜地留了下来,硬留在他身边。

对于她从咬得死白的唇瓣间迸出"我不走"的坚决字眼,凤淮的反应是一贯的默然,之后便什么也不再多说,连个轻哼也不愿赏给她。

翌日,凤淮再见到她,她仍是捧着最甜最腻的笑颜,软软地朝他道早安,殷勤地又是递茶又是递饭,好似昨夜的一切只是场不真实的梦境。

她究竟在坚持什么?凤淮不懂,真的不懂,他的冷淡态度已然说明了他的决绝及疏离,她却在一次又一次的碰壁后,重燃信心,不屈不挠地与他周旋抗衡。

他对她的恩情,渺小到压根犯不着她赔上百年的青春,窝在这鸟不生蛋的卧雪山上等结冰、盼冻毙。

还是......爱?

她那双每每望见他便点燃璀璨光辉的星眸,就是爱?

她那总是漾着他不明所以的笑靥中所代表的,就是爱?

凤淮望着镜中白发淡然的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这样的他?

爱上一个人,又是何种心思、何种滋味?

爱上一个人,就得如此委曲求全、尝尽冷暖?

爱上一个人,就要这般死缠烂打、掏心挖肺?

若是如此,他不懂,也不要,更不屑。

镜中映照出他右臂上的氤氲烟剑,好似燃起冰焰般地窜流着浓烟,比起平日的轻浅波绪,今日算得上是反常了。

白烟所形成的云蟒,圈圈收紧,却不会让身为主人的他感到任何痛楚及不适。

"白虹剑,你今日怎么如此紊乱?"凤淮低语。

沉吟片刻,他才缓缓悟通......不,不是白虹剑紊乱,能影响白虹如斯的,只有以心喂养着剑的剑主,也就是他,凤淮。

镜面映照不出他的真实情绪--应该说,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出潜伏在自己沉静淡然的皮相下所隐蔽的心思,而白虹剑却察觉了!

"你现在是反照着我的心绪?"他轻声询问,白虹剑瞬间喷吐出更多的白雾,几乎要模糊了坐在镜前的身影。

"只可惜,我不懂什么世间之情,更不懂你因何反常。你名为‘蚀心剑',可是在无心无情的我身上,你究竟蚀噬了什么?"他不识七情、不明六欲,这样的他,为何能成为蚀心剑的宿主?

白虹剑在凤淮臂上的行云流水之势渐趋平缓,因白烟而朦胧的身影又恢复了清晰,经过烟云洗链,凤淮的容颜更加冰冽。

剑永远不会回答他,他的困疑只会让自己陷入迷惑深渊,更加摸不清、理不透。

朝前方平举右臂,绕旋在臂上的云烟开始往掌心浮移,笔直的白袅烟剑逐渐成形,在他掌间的白虹徒具宝剑形体,却无锋利剑身。

"还是......"凤淮半眯起眸,浅浅的长睫掩去同样浅色的瞳,"她开始扰乱我了?"

不该如此,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扰乱他无波无痕的心湖,因为他的心--是死的。

心死,所以再无法感受加诸在他身上的情感,无法感受、无法体会,自然也无法给予回应。

这样的他,不只是外貌冰冷似雪,连内在也如出一辙。

这样的他,不需要任何感情,更不要任何人对他的眷恋及期盼--"你为什么要这般强逼自己?"

午憩时分,凤淮主动走到鸰儿身后,以淡漠的口吻提出心底困疑。

鸰儿猛回头,因一时惊讶于他主动开口,她的神态有些憨、有些傻,握在手里的湿抹布甚至不小心搁在粉颊边而不自觉。

"你在同我说话?"她小心求证。

凤淮微颔首。这屋里......不,该说这整座卧雪山上只有她与他,他不是与她说话还能和谁说?

"这是你头一回主动找我闲聊耶!"鸰儿脸上写满大惊小怪的欣喜,"你先坐着,我、我去泡茶,再拿些茶点来配,咱们......咱们慢慢聊!"

她压根没听清楚凤淮的问句,一味喜孜孜地展开忙碌,从木柜中取出茶具、烧热水、拎瓜子和糕点。

凤淮看着她的举动,微微蹙起眉。他只是想问她,为什么要逼迫自己像只可怜兮兮的弃犬,摇尾乞怜地硬留在他身边,她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忙东忙西?

"来,喝茶。"她笑得好似经历天大喜事一股,嘴儿合也合不拢。

凤淮先是迟疑,最后才缓缓接过被香茗温热得近乎烫手的茶杯。

"你要跟我聊什么?"她拉拢裙摆,落坐在他左手边,眉儿眼儿全是满满笑意。

凤淮知道,一旦他想问的话离口,她脸上的笑靥便会全数染上忧郁,明亮的星儿双瞳也会殡落所有喜悦光辉......他知道的,因为百年来,这是他们之间不断重复上演的相处过程。

"你为什么要这般强逼自己?"他启齿,重复之前的问句。

"强逼自己?我强逼自己什么了?"她不解。

"留在这个不属于你的地方,面对这般的我,你觉得开心吗?"他不拐弯抹角,以最平淡沉稳的口吻说道,也以最凛冽的眼神看着花颜上瞬间凋零的笑容。

鸰儿察觉他语气中的冷淡,小嘴一抿,"为什么要这么问?"

"被人忽视、被人冷落的滋味,你甘之如饴?"凤淮轻啜香茗,氤氲的香气拂过他的脸颊,最终与他的白发融为同色缥缈。

"天底下没有人会因为被忽视、被冷落而甘之如饴的!"鸰儿低叫,更何况是被自己所在意的人漠视!

"若非甘之如饴,那么,又是什么原因迫使你去接受这一切?"凤淮没有任何嘲讽之意,而是真的不明白。悬宕在心里的疑问,不舒服得令他想探得一个正解。

鸰儿噘噘嘴,犯起小人嘀咕:"说了你又不会懂......"她不是甘之如饴,面对冷漠和无视,她心里也会难过沮丧,只是她更相信,只要不放弃,有朝一日她绝对能收得成果--这是她用以说服自己支持到今时今日的唯一信念。

然而,望进凤淮的淡眸,鸰儿的信心有丝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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