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伙计(严家当铺系列之二)(10)

他拾起绣有鲜艳花鸟的小鞋,干脆帮她把左脚绣鞋也轻轻褪下,让她得以好好睡。正欲将它们并拢齐放在足踏,身后门扉却「砰」的一声,被人粗鲁踹开,若不是欧阳妅意睡在他眼前,他会认为是她,开门的方式与她如出一辙。

一个面生男人,大剌剌跨进客房,本来粗犷脸庞上挂着清楚可辨识的笑容,在看见古初岁手上拎执的绣鞋及躺平榻上酣睡的欧阳妅意时,笑容不见,杀气迸发,一箭步冲来就揍人──

「我尉迟义的妹妹你也敢动?!」钢铁般的硬拳直接击中古初岁腹部,不谙武艺的他,闪避不及,无法可闪地挨下这拳。

被如雷喝声惊醒的欧阳妅意弹坐起来,睡眸还迷迷蒙蒙,却见尉迟义在打古初岁,她蓦地完全清醒,挡不到尉迟义的第一拳,但第二拳她连忙伸手去承接。

「义哥!你住手!」她格开尉迟义的右拳,再阻挡他顺势飞扫过来的凶腿,以臀儿将古初岁顶往自己身后,护着。

「我打死这个色鬼!」他尉迟义生平最恨以下流手段欺负姑娘家的畜牲!

「有话好好说!」

「说?他都快把妳脱光了还有啥好说?!」尉迟义现在唯一想说的那句话叫──纳命来!

「脱光?」欧阳妅意低头看自己,包裹娉婷娇躯的衣着完整,连半寸肌肤也没裸露,脱光这两字从何而来?

「人赃俱获,不容他狡辩!」

顺着尉迟义火大的食指方向望去,古初岁除了一双拿在手上的湛蓝色小绣鞋外,哪有什么活该被殴打的罪证?

「我想帮妳褪下绣鞋,好替妳盖被子。」古初岁苦笑,「只是,我来不及做完。」就被莽撞杀入的尉迟义痛殴一拳,到现在他仍无法站直身躯,非常……非常的痛,五脏六腑好似被打得移位。

「听见没?!你都不先问清楚就打人!」欧阳妅意转向尉迟义吠吠叫。

「不是他把妳弄上床的吗?一个男人把女人弄上床还能干啥?!脱完鞋子接下来就是脱衣裳!」尉迟义是男人,熟知男人劣根性!

欧阳妅意露出一抹「 你太小题大作 」的嫌恶鬼脸:「拜托,我不也常常睡你床上,你说,男人和女人在床上还能干嘛?」七岁前的她,因为怕黑,不敢一个人睡,便每夜抱着枕,轮流去敲公孙谦、秦关或尉迟义的房门,哭着央求与他们同挤一床――夏侯武威不在陪睡名单中,他忙着去陪另一只睡。

男的,女的,在床上,能做什么?

睡觉呀!

公孙谦睡癖最好,一躺下,到早上都还是维持同一种姿势,不打呼、不梦呓、不与她抢被子,一人睡一边,相安无事。

秦关睡癖中等,喜欢背对她睡,但会将大半的被子留给她盖,她曾经睡到一半,被突如其来的呓语声吵醒,发觉秦关似乎作了恶梦,喃喃喊着谁的名字。

尉迟义睡癖最差,或许是他不习惯床的另一端有别人睡,常在熟睡之后一脚踢她下床,清空床铺上所有障碍物,很多次她早晨醒来都发现自己趴在足踏,吹了一夜冷风,臀儿上有淤青脚印一只,再不然就是被梦见练武的他,当成沙包开扁。

「我还没骂妳,妳倒先跟我顶嘴?我和妳、妳和他,是一样的吗?!」三人间的关系应该有很大落差吧!他和欧阳妅意等同于亲兄妹,只差从同一个娘胎生出来罢了,但那个男人是啥东西?来到当铺没几天,已经想拐妅意上床吗?尉迟义越吼越火大:「妳跟我睡是理所当然,妳跟他睡算什么?!」都忘掉当初半夜尿床,是谁替她洗被单吗?!都忘掉当初是谁绑着两根粗辫,挂着两行眼泪鼻涕,紧拉他衣角,软软奶童音说「 义哥,你最好了,妅妅长大要嫁给你 」?!

「我没有跟他睡,我只是不小心吃早膳吃到睡着,他抱我到榻上让我好好睡一觉而已。」欧阳妅意猜测道,看看古初岁,他轻颔,证实她全数猜对,她察觉他脸色有异,以为是挨了尉迟义一记硬拳才痛得变脸,忽略了是尉迟义那番教人误会的话语,让古初岁细致秀雅的容颜,染上薄薄灰霾和失望。

「妳一点自觉也没有?胡里胡涂在男人房里睡得毫无防备,万一被怎么样了看妳怎么办!」尉迟老嬷嬷碎嘴叽叽喳喳连珠炮,炮火改为轰炸自家不肖死小孩。

「他是能对我怎么样啦?」欧阳妅意身处男人堆,当大家全是好哥儿们,哥儿们之间,只有交情,没有奸情。

「妳──」尉迟义气结,恨死了自己从小教养她时,忘了教她学习寻常女孩该有的矜持羞怯,忘了拿女诫这类八股书给她长智慧,忘了再三提醒她──妳是女的!

「话说回来,义哥,你到客房来有何贵干?」找她有事吗?

「哦。」经欧阳妅意点醒,尉迟义想起正事:「我是来向他道谢。」他朝古初岁努颚。

道谢?你刚刚的行为明明就是来寻仇的吧?!

「听说阿关是被客房里那件典当品给救回来,所以我一定要亲自上门向他说声谢谢。」只是没料到客房房门一开,看见教全天底下父兄都会抓狂的场景,来不及脱口的感谢胎死腹中,抡紧的拳,脱离控制地狠狠挥打出去,揍给他死!

「那个被你打到腰直不起来的男人,古初岁,正是关哥的救命恩人,好巧吶,你就谢谢和抱歉一起说好了,省事省工夫。」欧阳妅意扯唇假笑,要尉迟义反省,把秦关的救命大恩公揍成这样,成何体统。

「就算他是阿关的恩公,也不代表他可以光明正大欺陵妳!」这是两码子事!救了兄弟秦关的命,就要他们双手送上宝贝妹妹当谢礼吗?想都别想!

「古初岁才不是那种人。」欧阳妅意想也不想便替古初岁否认指控,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让她对古初岁完全信任,兴许是她练就一身能打能踢的好武艺,区区一个清瘦的古初岁,她一掌就能劈死他,他想对她做啥坏事,也得看看他有没有命享受。兴许,是他眼神中毫无猥亵的清灵,教人安心;兴许,是他说话时,温温吞吞,不急不躁,一字一字,缓缓地、慢慢地、吃力地、清晰地,想让她听得更明白仔细的真诚。

「再怎么好的男人,上了床,就是另一副嘴脸!」尉迟义绝不相信男人在床上还当得了君子,哪一只不是变身禽兽、变身饿狼?

「臭义哥,你出去啦!」留在这里只会满口畜牲话!狗嘴吐不出象牙!

「妳还想留在这里和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被人说闲话?!要睡觉,回房里去睡!」最令尉迟义不能接受的是──她赶他出去!她这个被他当成宝贝妹妹一样捧在手心宠着的小没良心,赶他这个曾经替她把屎把尿洗床单的哥哥出去……这个打击,痛得让他面目狰狞,更有一种养大了小孩,却被小孩不孝的心痛打击。

尉迟义捞起欧阳妅意,要把没有姑娘自觉的臭丫头带出去,为省麻烦,干脆一把抱起她,正要走,欧阳妅意伸手捉住古初岁的衣袖,扯了扯。

「义哥嘴坏,你别理他,你挨的那一拳,我帮你打回来。」说完,当真往尉迟义厚实胸口搥一记,替古初岁出气。

打哥哥给外人看……尉迟义皮肉不痛,心却很痛。养妹妹做什么?养大了还不是别人的?!道地道地的赔本生意──

打骂调情,理所当然的亲昵,无法掩饰的醋意,言语里透露出来的密切……古初岁所感受到的,远比尉迟义赏他的一拳,更强大、更疼痛。

拳伤,轻而易举便被消弭,能治愈任何皮肉伤口的他,却抵抗不住无形的伤,抵抗不住迟钝发觉她身边早已有人时的震惊和失望。

「啰唆个屁!走了啦!」尉迟义硬生生抱走她,也硬生生逼迫她扯在古初岁袖上的手指松开,末了,尉迟义更粗鲁从古初岁手上抢回欧阳妅意的绣鞋,恶狠狠丢下一句:「多谢你救了秦关!」这句谢,咬牙切齿,诚意没有,只有杀意,说完掉头走人,欧阳妅意还在骂尉迟义不懂礼貌,两人身影步离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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