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伙计(严家当铺系列之二)(13)

「别哭了,别哭了……」他笨拙地想安抚她,她只是一径大哭,不以姑娘梨花带雨的柔美姿态,而是涕泪横流的耍赖模样,他不得已,暂且放下自我说服许多回的疏远理由,将她揽进臂膀之间,不再急于要她止住突如其来的哭泣,他耐心轻拍她的背,等待她哭至尽兴,心思却不由得复杂猜测,会令她痛哭失声的人究竟是何人。

太丢脸了!她欧阳妅意最不齿女人说没两句就哭哭啼啼,结果她更不济事,连半句话都还没说,就哭得淅沥哗啦……

她并没有愤怒到非哭不可;也没有劝服不了他而无能为力的哭;更没有遭受到任何不满而难过的哭。

她只是看见他躺在床上,削瘦面容有着安详认命的淡然,一副任何加诸于他身上的好事坏事,他全盘接纳,他满不在乎,他无关痛痒。

就只是看见他躺着,眼泪便脱缰而出,完全不受她控制。

她不应该哭的,她应该要赶快教训他,扯紧他的衣领,使劲摇晃他,跟他吼、对他吠,恶狠狠警告他,没她的允许,不准再伤害他自己!

欧阳妅意好不容易止住大哭,努力压抑抽噎。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好丑,尉迟义每次在她哭时,都会笑她像只吃了酸的猴子,挤眉弄眼,俏颜扭曲。

猴子耶!

还是吃了酸而扭曲五官的猴子耶!

她不想在古初岁面前变成哭丑的小猴子。

她捂脸,用衣袖擦拭满腮狼狈不堪的眼泪、鼻涕,还有墨汁。

古初岁没再听见她啜泣,松了口气的同时,才试图探询惹她落泪的元凶,他小心翼翼拿捏问法,不让她又难过伤心。见她哭,他胸口疼痛,无论她是为谁掉泪,他都不乐见。

「好些了吗?」

她点点头。

「发生了什么事?谁欺负妳了?」能让她失控大哭之人,定是好重要好重要的吧……

她吸吸鼻,拿绢子擤涕,用力「吭──」了好几声,好方便她回答他,但他下一个问句来得更快――

「是因为尉迟兄吗?」他已经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含妒意和怒意。思及是尉迟义弄哭她,他多想痛斥尉迟义的不懂珍惜。

「义哥?」她听见这个很突兀的名字。

「妳与他吵架了?」所以才会饱含委屈地跑到他这儿哭泣。

「我和义哥几乎天天都在吵架呀。」和尉迟义斗嘴,是两人的例行公事。

「他真是……」该死的人在福中不知福。

为何不善待她?

为何不怜惜她?

为何要让她哭泣?

古初岁不愿在她面前批评她的心上人,他选择咽下后头对尉迟义的责备和评语,含糊一句「 太不应该了…… 」的低喃。他知道,她不会乐于听见有人论断尉迟义是好是坏。

他现在应该做的,是帮助她化解与尉迟义的争执,破涕为笑。

「妳跟他可曾坐下来好好谈谈,彼此了解相处出了什么问题?你们既然在一块儿,定是他拥有令妳心仪的优点,同样的,妳对他而言,是无法被取代的独特,或许,你们只是一时意见不合,忽略掉对方的感受,忘掉该放轻语调说话,忘掉该注意对方是否会受伤,想在言语上争输赢,越是争,越是面红耳赤;越是争,越是态度恶劣,妳有口无心,他心直口快,两人都是率性之人,不是真心想令对方难过。」他开导她,并不会因为嫉妒而故意破坏她和尉迟义的感情,他不是一个不择手段的自私男人,不被醋意冲昏头。他不否认自己喜爱她,更深深欣羡被她所爱着的那个男人,但这不代表他有权否决她的爱情,自以为除他之外,谁也配不上她。

她为尉迟义落泪痛哭,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害怕失去的恐惧,写满她的眸子,让他明白,她待尉迟义的情,何等深刻。

欧阳妅意被开导得没有恍然大悟,反倒是更加迷糊。

「为什么一直提义哥?」尉迟义此时根本没于她脑子里存在,她又不会随时随地想起尉迟义。两个像冤家的兄妹,不用那么浓情蜜意、肉麻兮兮,光用想象都会起鸡皮疙瘩。

「妳不是因为和尉迟兄吵架,心有委屈,才会到我这儿哭的吗?」古初岁露出比她更不解的困惑神情。

「才不是!」她嚷着否认。

呀?他料错了?

与尉迟义无关?

「那妳为什么……」

「你还敢问我为什么?!」欧阳妅意终于记起来要办的正事,粉拳气呼呼抡住他的衣领,扯着、摇着:「我才想问你为什么咧!你为什么要答应严尽欢不人道的卖血要求?你可以拒绝她呀!你又不是流当品,这么听她的话做什么?!」

古初岁反应极慢,怔怔咀嚼她恼怒的质问,觉得两人像在鸡同鸭讲。

「我答应严小当家的要求,与妳方才哭泣……有关系吗?」他并不在意严尽欢要他提供多少鲜血,比起那等小事,他更在乎惹她掉泪的人是谁,偏偏她不回答他,反而皱眉噘嘴在指责他。

「当然有!就是你害我变成一只吃了酸的丑猴子!」

怎、怎么又扯上猴子?

她变成丑猴子?哪有,她明明还是娇俏俏的美姑娘一只。

他害她?

是他的理解能力太糟糕了吗?毫无慧根去弄懂她的答案?

而她下一句指控就简单明了许多,再听不懂便真的是他脑袋不灵光了。

「都是你害我哭的!」都是他躺在床上那副虚弱模样害她失控,用最丑的皱包子脸面对他!

「慢、慢些……害妳哭的人,应该是尉迟兄吧?」怎、怎会变成了他?

「跟义哥一点关系也没有!是你!是你!是你啦!」连续的指控,教他无处可逃。

他仍兀自挣扎脱罪:「明明尉迟兄才是妳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我现在是在跟你说正经事!义哥那个路人甲不在我们讨论范围之内,少给我顾左右而言他!」欧阳妅意暴跳:「都是你不爱惜你自己,拿刀取血,让严尽欢拿你的血去卖,害我天天都抄下好多好多上门求血的人名!让我──让我──让我看见你躺在床上,以为──以为你──」视哭为耻的欧阳妅意又很窝囊地被呜咽哽喉,双唇止不住颤动,却挤不出话,好不容易停住的滴答泪水重新滚落。「以为你死掉了……可恶!我哭起来像丑猴子一样……」她愤愤想抹去,无奈越是抹,越是多。

他看出她眸子里害怕失去的恐惧,看出她哭泣背后的珍惜不舍,看出她是为了心底重要之人而哭,他却看不出来,那些,是为了他。

晶莹剔透的珍珠,纷纷坠下,每一点,每一滴,都穿透古初岁的心房,它们,是因他而生。

她为了他,正在哭着。

「我不会因为失去一点点的血而丧命,我除了是药人,我还……」古初岁同样是安抚着她,这一回,不像方才心里酸涩难当,反而泛起一股烘烘暖意,他不敢奢想,在这世上,有人会为他心怜,还有人,会为他落泪。

「什么叫一点点的血?!明明就很多──」

「很少。若我失血太多,我的身体会自我保护,妳不用担心,别再哭。」他以袖为她拭去泪水,也拭去粉颊上的墨汁,欧阳妅意看见藏在他衣袖底下的手腕瘦归瘦,却干净无瑕,她在这一刻,多庆幸他是药人,那些刀割的伤,轻易就能痊愈,那是书本上未曾提过的药人本领。

「我才不管你身体会不会自我保护、会不会马上痊愈!我就是不准你再帮严尽欢做这种事!你不要跟我啰哩叭唆那些歪理,给我点头!」一边啜泣还要一边耍凶狠,看在古初岁眼里,倒像极了娃儿耍赖,只有吠声大,威吓的成效是零,而眼眸里,教人心软的祈求,才是古初岁颔首应允的主因。

「好,我不再帮严当家做卖血的事,妳也要答应我,别哭了。」

「你以为我喜欢哭得像只丑猴子吗?」要不是为了他,她才不会哭得这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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