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伙计(严家当铺系列之二)(22)

赫连瑶华吻上她的额,珍惜地捧紧她削瘦的脸庞,以颊贴颊,密密不愿离开。

邻着大床的左侧,摆有另一张长榻,古初岁躺在上头,四肢受缚,神智清醒。跟在赫连瑶华身后,是几名神色战兢的大夫,一旁桌上摆满了刀器、纱棉及净手温水。

「大爷,这男人饮下好几瓶麻沸散也不会厥过去,这……」喂食麻沸散的一名大夫向赫连瑶华禀报。要动刀开肠剖肚前,若麻沸散没生效,怎能对病人下刀?划开血肉的剧痛,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清醒承受它。

「麻沸散对他没用,省省吧。」对药人下药,比肉包子打狗更徒劳无功。

「可是他醒着,我们要如何……」

「无妨,直接动手。」赫连瑶华不在意古初岁能否承受痛楚,反正他横竖是要死,死前多疼多难受,无须浪费心力替他着想。

大夫群面面相觑,他们曾解剖过不下百具的病患或大体,下刀麻利迅速,毫不拖泥带水,可……病患是昏迷过去的,大体是冷硬的死尸,全是不会呼痛喊疼,要他们对一个完全清醒的人动手,这太……吓人了吧?

赫连瑶华缓而优雅地走往古初岁床畔,居高临下俯视他。「不是我不弄昏你,而是你的体质问题,麻沸散的药性被你轻易解掉,你要怨就怨害你变成这副德性的军医。」他的笑容,喜悦中带有风凉。

「……」古初岁仰觑的目光淡然,即便自己沦为砧上肉,也不见他面露恐惧。

「你看起来真认命。」赫连瑶华不讨厌他如此配合,省去他不少功夫。

「从你买下我的第一日,你就很清楚明白告诉我,你的打算。」古初岁不无知,赫连瑶华同样不爱迂回,话总是挑明了说,当初赫连瑶华半迫半诱地以重金向军医买他后的头一句话便是「 我要杀你取心 」。

赫连瑶华低笑,笑他的识趣。

「你的尸体,我会替你处置,算是给予你救回绮绣的一点小小奖赏,你安心上路吧。」

「……我的尸体你可以随意弃置,有件事,算是我讨来的奖赏,行吗?」古初岁开口。

「你说。」赫连瑶华难得今日心情好,毕竟再过几个时辰,他的爱妻便能恢复往昔健康美丽,看在爱妻份上,有任何要求都能说来听听,兴许他会大发慈悲地点头同意。

古初岁浅然的眼,添入一丝柔情,他并没有哽咽,嗓却难以避免地哑然,最后一次,道出搁在心上念念轻喃的名。

「严家当铺里,一位名叫欧阳妅意的姑娘,请告诉她……」

「你骗人!」

欧阳妅意捂住双耳,用尽浑身力量在嘶吼尖嚷,她拒绝相信尉迟义说的每一个字。

我循着谦哥的线索,先往太傅府去打那条风流淫虫,再从太傅府里探得另一个消息,古初岁被赫连瑶华带走――对,赫连瑶华,那位出了名的贪官污吏。

我夜探赫连府,从屋瓦往下觑时,我看见的是……被开肠剖腹的古初岁。

骗人骗人骗人骗人──

这不是真的!

他已经断了气。妅意,没有人被支解成那副模样还能存活下来。

他死了。

他们,正准备挖他的心。

古初岁只是气恼她说错话,所以才掉头走人!

绝不是尉迟义所言那样!

他不是死去,他只、只是离开而已!

她宁可他只是离开她,到另一处城池而已!

「妅意!妳冷静点!」尉迟义抱紧她发颤的身躯,她的颤抖完完整整传递给他,他笨拙地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更后悔带回这个消息的自己!

他错了,他不该告诉妅意关于古初岁的死讯,应该让妅意误解古初岁是个没担当的混帐,时间一久,她自然会淡忘掉他,也许到那时,她听见古初岁的死讯只会淡淡应了声「哦」,也许她就不会这么痛。

「你说谎义哥你说谎!我不相信!他是在气我,是我说了伤人的话,他才走的!他怎可能会死?!你说谎!」欧阳妅意没有哭泣,娇容肃穆,双拳握紧,吼向尉迟义。这种玩笑一点都不有趣!若义哥是希望她对于古初岁的离开能尽快忘怀,那么他用了最糟糕的方法!

她真的生气了!

「妅意,我没骗妳,我亲眼所见。」尉迟义沉重道。

「你看错了!」欧阳妅意立即回嘴。

「我不会看错古初岁。」当时……古初岁瞠着空洞双眼,尉迟义挑开在他正上方的屋瓦,看清底下情况。古初岁被一群人包围,胸膛被剖开,露出血淋淋的胸腔,骇人之景,尉迟义亦为之皱眉。

「我没亲眼看见,我绝不相信!」她好坚持,开始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她没亲眼看见,绝不相信古初岁已死!

欧阳妅意挣出尉迟义的怀抱,使出轻功,飞跃于檐上,尉迟义明白冲动的她正要往何处而去,随即追上,他不能放任欧阳妅意独闯赫连府,赫连瑶华是何等人也,他的恶名响遍南城,既贪又佞,身为父母官,却从不亲民爱物,暗地里做些啥见不得人的丑事,小老百姓或许不可窥知,但他们这种时常接触富豪商贾的生意人,多多少少都吃过官吏的亏,对赫连瑶华的坏,摸得清清楚楚,赫连府里,机关重重,为了防备想入府暗杀赫连瑶华的刺客们,欧阳妅意贸然闯入,等于将自己置身险境。

欧阳妅意慌乱奔驰,顾不得自己险些要踩空民舍屋瓦而跌落,一心只想快些赶往赫连府去。

古初岁为何在那里?

他与赫连府有何干系?

为何有人想致他于死?

为什么要剖开他的胸膛?!

为什么要挖他的心?!

这些问题,全都混乱地撞击胸口,带来熟悉的疼痛感。

她嘴里虽对尉迟义吼得好大声,说她不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然而,尉迟义认真严肃的表情,教她心惊胆战,他鲜少露出那般的神色,若他是在说笑、若他仅仅是想吓唬她,看她花容失色,那么他也会在她一垮下俏颜或是眼眶泛红时,急忙朝她摇手,一边道歉一边骂他自己,说他全是诓她,要她别哭别哭……

这一次,尉迟义却没有。

他只是试图抱紧她,抱紧她的恐惧,想让她依靠在他肩上放声哭泣。

他没有告诉她,是我开错了玩笑,妳不要哭。

他没有告诉她,我根本没找到古初岁,妳不要哭。

他没有告诉她,古初岁只是下落不明,妳不要哭。

他只说,我找到古初岁了,他,死了。

他只说,没有人被支解成那副模样还能存活下来。

他只说,他们,正准备挖他的心。

欧阳妅意在一处湿滑生苔的屋舍瓦片上扑倒,整个人重重跌得四平,身后的尉迟义赶上她,正伸手欲扶她,她率先一步爬起,冷冰冰的脸上除了坚决,再无其它,不啰唆,继续跑,尉迟义只能紧随其后。

赫连府相当显眼,有别于平民百姓的矮舍,红瓦玉砖的赫连府位于南城中央,数栋华美高楼耸立,方圆几里全归入其腹地。

亭台楼榭,雄伟壮观,彩瓦白玉墙,细致雕琢,潺潺流泉蜿蜒于偌大园里,百花争妍,宽阔如海的玉池,风起涟漪,招摇了湖畔青柳,说穿了,民脂民膏堆砌出来的景致,如何能不美?

欧阳妅意翻过侧墙,点足落于至高点的楼顶,尉迟义拉着她,以眼神示意她,由他带路。

欧阳妅意没有异议,跟上他的脚步,两人避过几名守卫和婢女,尉迟义领着她到昨夜发现古初岁的房间,里头空无一人,没有尉迟义口中提及的血淋淋可怕景况。

「我昨夜确确实实是在这里看见古初岁──」

尉迟义与欧阳妅意正困惑此处窗明几净,榻上褥垫平整铺排,没人躺过的痕迹,锦衾四四方方折迭,上头除了正怒放绽开的牡丹刺绣外,未见血迹。

尉迟义噤口,因为外头传来脚步声,他拉住欧阳妅意闪进长木柜后,不一会儿,房门咿呀被推开,两名年轻女婢端着水盆入内,盈盈跪在前侧小厅地板擦拭,她们背对着后房,边工作,边闲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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