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宝匠(严家当铺系列之三)(6)

「……明、明明是你自己砸碎的……」柜台女伙计新手上工不过五天,年纪轻轻,没见过大风大浪,被彪形大汉一吼,双腿软若风中柳絮,一句话几乎无法说齐。

「妳说什么― 」蜡黄的牙,磨得咔咔有声。

女伙计缩进柜台下,根本不敢露脸。

「给我出来!躲哈躲?!」不大的小当铺里,充塞彪形大汉的咆哮,双手槌得柜台砰砰作响,右脚也没闲着,猛踹柜台桌角,无奈当铺柜台坚固无比,踹不出半点裂痕,柜台又有钢条保护,大汉开始耍狠砸桌椅。

乒乒乓乓,糠糠匡匡……

老账房一把老骨头不顾,扑过去要阻止大汉高举当铺几桌上的古董花瓶来摔,却被大汉猛推一记,眼看便要跌进满地碎瓷间。

「当心。」公孙谦一把扣住老账房臂膀,托稳他跌跤的狼狈身势,同时仍有余力以扇柄袭上大汉的手背,逼退他离古董花瓶远一些。

「阿谦……」老账房看见是他,放心大半。这小伙子,年纪轻归轻,做起事来有条不紊,严家老爹仍在世时,便将他带在身边学习管事及鉴物。公孙谦资质极好,学习力极强,身段柔软,不傲性、不懦弱,处事圆融,严家老爹过世后,揽下大半事务。

公孙谦瞟一眼满地狼藉碎片,毋须多问是何情况,大抵也猜中大半。柜台女伙计眼见公孙谦到来,如见救星,马上又哭又嚷地交代始末!

彪形大汉抱着一个大壶说要典当,她才刚以笑脸欢迎客户上门,准备由坐改站去端详大壶,她很确定自己的手指只碰着壶身一点点,真的仅有一点点,那样的碰触,连拧死一只蚂蚁都不可能,偏偏大壶就从柜台上摔下去,然后,彪形大汉就发疯了―

「所以,大爷是准备典当这只大壶?」公孙谦面对高壮大汉,脸上毫无惧色,甚至仍能维持笑容及平稳声调在说话。

大汉到现在还感觉右手整只都是麻麻痛痛,无法伸直,它不过是被扇柄拍了一下,怎会……

眼前这个脸上堆满笑意的小伙子,皮笑肉不笑,温雅皮相下,该不会是头猛虎吧……

大汉硬生生压下心里不安,刻意加大音量来佯装凶狠气势,绝对不能输给小伙子。「对!我本来是要典当宝壶,但它被你们当铺里笨手笨脚的蠢女人给打破!现在要怎么当?」

「典当物不存在,自然无法典当,不过我们严家当铺愿意全额赔偿大爷损失。」公孙谦拾起一片破瓷,约略检视。

「好!话可是你说的!你愿买下已经变成破瓦的壶!」彪形大汉贼笑,眸里瞬间闪过一抹狡黠。「我方才跟蠢女人提过,这壶,可是我鲁家家传六十代的珍稀古董……」

「你刚明明说是五十代!」女伙计跳起来指控大汉前后不一的说词。莫名其妙多出十代,差十代就相差几百年了好不好!

「少啰峻!」大汉恼羞成怒,吼得女伙计又躲回柜台下不敢出来。他再恶狠狠转向公孙谦,裸露的双臂又粗又壮,上头刺龙雕虎,看起来好不吓人。「这宝壶传了六十代,值不值钱不用我多说,你鉴识鉴识,看它值几万两。」虽然把估价权交给公孙谦,大汉已经将「万」字挂嘴上。

「呀,难怪我觉得无比亲切。」公孙谦恍若未闻大汉的得意,倒是露出他乡遇故知的微笑。

「亲切?」大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不解公孙谦这两字是哈涵义。

「大爷家传的宝壶,釉色、触域、质地、胚纹,与我们当铺三餐用膳喝汤时的碗匙一模一样呢。」公孙谦笑道。

「什、什么?!」大汉傻住。

「我记得,当铺里所有碗匙皆是梁家窑烧所烧制,梁家窑烧的特色在于施半釉,有流釉效果,凝脂状,如玉一般,当然,他们也能烧出美人醉那般漂亮胭脂的釉色,无论是何种颜色,他们有独特的风格,不过,梁家目前就是父子两代齐心合力经营,怎会与六十代的传家宝壶扯上关系?」公孙谦笑弯的眸,落向一脸铁青的彪形大汉。

「你、你胡说哈?是想耍赖不赔吗?!我不知道什么梁家窑烧,我的壶是古董!价值千万两的古董!」彪形大汉一口咬定。

公孙谦不知是见他一头冷汗或是全脸涨红,贴心斟杯薄荷凉茶递给他,大汉伸手去接,咕噜几口灌下。

「呀,就是这个。」

又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又、又怎么了?」

「大爷,瞧瞧杯子底部。」

「底部?」

第二章(2)

大汉将茶杯左翻右翻,终于在杯底看见印记。四四方方的印记里,写着他看不懂的东西,他以为是哈图案罢了。

「梁、家、窑、烧。」公孙谦好贴心地为他解读那四字的正确读法。

「你给我看梁家窑烧的印子做哈?」

「挺巧的,我正好拾到一块相似的东西。」公孙谦从满地碎片中,检起几百块破瓷中的某块,上头四方印记里的鬼画符,大汉看过,就在刚刚。

大汉倒抽凉息,怔于当场。

「程伯,烦请您走一趟梁家窒一烧,询问他们青瓷大壶一只售价多少,我们照价赔给大爷。」公孙谦交代老账房。

「好,我马上去!」老账房精神抖擞,健步如飞。

「大爷,您请稍坐,再来一杯凉茶吧?」

彪形大汉涨红脸,狼狈奔出当铺大门。

朱子夜在屏风后,将一切看进眼里,当作看戏一般,津津有味。

女伙计见凶神恶煞落荒而逃,快乐地从柜台下爬出来,清扫大厅,动作利落流畅,不一会儿,大厅恢复干净与平静。

「谦哥,幸好你正好检到印有梁家窑烧印记的那块碎片。」女伙计按住仍坪坪直跳的心窝口,松口气道。

「他带来的瓷壶,一摸便知道不是古物。」实际上,连摸都不用摸,双眼一瞟,价值立现。

「所以你早就知道他是故意来乱的?」

「八成也是他动了手脚,让壶摔破,以为我们就会乖乖认赔。日后,这种人只会更多不会更少,妳多留意些,阿义及武威会轮流守在大厅,不会有事。」公孙谦以笑容安抚女伙计的受惊惶恐。

「嗯。」听公孙谦这么说,她安心不少。

「另外,妅意与冰心都说,她们打算开始跟着妳学习坐镇柜台,从明天起,妳带她们一块儿招呼客人,她们不懂的,妳多教她们,她们做错,妳可以教训她们。」公孙谦对女伙计道。

「妅意和冰心?她们才多大?尤其是妅意……」根本就和小当家一样,是个小娃娃呀。

「总是要学的,不过是早一些罢了。」欧阳妅意她们自己开了口,谁也劝退不了,由她们去吧。

公孙谦发现朱子夜站在一旁,他视她如妹,与欧阳妅意一般,俊雅微笑。

「朱朱,妳要找秦关吗?」出于直觉,也出于惯例,公孙谦问出全当铺人见到朱子夜时都会问的句子。

「我没有要找关哥,为什么我一路走过来,就有超过五个人这样问我?」朱子夜晃进当铺,公孙谦要她留心脚下是否有残瓷碎片,她才不害怕,完全没放慢步伐,仍是蹦蹦跳跳走近他。「我是来看看当铺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秦关当然还是要找,但那是待会儿的事。她不放心当铺刚开张的情况,姨丈的后事甫处理完,留下太多事情尚未处理,铺里除了几位老员工外,其余都是青嫩生手,难保不会有歹人抱着欺负稚拙雏鸟的恶念头上门找确,彪形大汉不就是一个例子?

方才她见彪形大汉闹事,差点想拿马鞭抽他几鞭先。

不过,她的冲动方式不好,不一定拚武力就能胜过大汉,公孙谦处置得比较高竿,看来,当铺应该会以最短的时间恢复正常。

「我猜错了?抱歉抱歉,因为我印象中,与妳最常交谈的对话便是『谦哥,你瞧见关哥没?』 、『有,阿关应该在西厢后方的匠房』 、『谢谢』 、『不客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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