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神与忧(劣神榜之四)+番外(47)

忧歌确实冷静了。

若不取回照阳幻阴之力,即便他强行脱出魔境,也上达不了神界,如何寻她?

无论为她、或为魔境,现在的他所能做的,只有一件——

五年后。

古城长街,飘飘飞雪覆盖。

屋瓦飞檐、河桥石阶、池畦残枝,放眼望去,皆染上一层银白无瑕。

城景是不见春季繁华、夏季炽暖、秋季叶黄,那片白,无垠无边,延伸至末端街尾,寒凉的雾气,朦胧眼界。

一阵风来,捎送金石丝竹声,袅袅悠扬,不知远端何方谁人欢庆?又为何欢庆?

迎面而来的每一张陌生脸孔,裹于厚厚毛裘之中,却仍带爽朗笑靥,笑声呵出口,化为一阵阵白烟,彼此谈笑风生,—旁还有娃儿打雪仗、推雪团。

他行经之际,无人不停下手边动作,抬眸看他。

看他的俊美、看他的一身单薄、看那单薄中又鲜艳如火的赤红打扮、看他举步于雪地,神色间的空洞,似乎不知将往何处,却仍旧走着。

雪花落在他发上,他既不拂去,也不遮阻,任其缓缓消融。

流风回雪,苍茫氤氲,红裳男子行至河中桥上,止下步伐。

驻足的身影,犹若雪中牡丹,极其醒目,既艳丽,又孤寂,绽放于不该开花的寒冷时节。

凝结了薄冰的河面,清澈如镜,映照他的形单影只。

不知伫立多久,孤单倒影旁,多添了一道小身影。

他垂眸望去,一名麻子脸小丫头,双手端了碗热呼呼的汤要给他。

米色围脖儿遮至小丫头下巴,小嘴呵着白白热气,声音奶嫩可爱:“哥哥,你穿这么少,不冷吗?奶奶叫我请你喝碗米浆粥,暖暖身子,受了冻可不好。”

碗里,盛着熬至糊稠的白米粥,已瞧不出米粒存在,化成乳色粥水。

随她眼神挪去,她口中的奶奶,原来是街边一处摊贩老妇,手持木勺子,轻轻搅和热粥汤,见他眸光瞧来,奶奶露齿微笑,慈眉善目。

“这种天气吗?”他反问她,并未动手去接汤碗。

他一点也不觉得,凡间四季于他,半丝影响都无。

哪管是灼灼繁花、酷夏烈阳,再至狂风暴雪……全都一样。

“哥哥,碗好烫……”麻脸小丫头苦皱着眉,似乎快捧不牢热汤碗,巴不得他赶快接手。

若叫她回去,这碗热粥汤绝对保不住,直接洒了一地,说不定还会烫伤小丫头。

他接手取过,汤碗被热粥煨得颇烫,难怪小丫头受不了。

然而,比起玄凤一身滚烫火焰毛,这汤碗,真真不算什么。

“哥哥,趁热快喝嘛,我奶奶熬的米浆粥,很好喝的。”小丫头一边说,边将被烫疼的指腹,往桥栏的积雪堆上贴,降低热度。

看来,他不喝,这小丫头是不准备还他清静了,索性一口干掉。

“哥哥!小心烫——”话没说完,空碗已重新回到她手中,他继续站在桥上,眺视远处。

“哥哥你在看什么?还是等人要不要借你一把伞?不然你会被埋成雪人的。”小丫头仍没打算走,叽叽喳喳,像只活泼雀鸟。

“哥哥你不说话,是刚被米浆粥烫疼了嘴吗?”小丫头迳自解读他的沉默。

凭这点程度的热粥?滚烫熔岩他都泡过,区区凡间热食,何足挂齿。

“丫丫,快过来打雪仗!”不远处的大群娃朝小丫头喊声。

“我马上过去,你们一个一个给我等着!看我收拾你们!”小丫头居然还是个辣的,没拿在碗的那只手,凶狠指去。

娃儿们全然不怕她的挑衅,几人胡乱捏了大雪球,往桥的方向丢来。

无奈人小力气小,雪球于半空中就碎散坠落,他们也不在意,哈哈大笑。

小丫头贪玩,心思早飘回同伴身边,方才也是玩到一半,被奶奶招回去摊子上,要她送汤过来,现下送汤任务完成,她要飞奔回去玩乐了。

“哥哥再见!”她笑嘴咧咧,向他挥手,贝齿比雪更洁白。

“为什么你们还笑得出来?”他倏地开口。

小丫头被问得脚步一顿,回过头看他。

他仍是同一副神色,比积雪更冰,比寒风更凛冽,道:“司掌喜悦的神祇,不见踪影,你们为何还能笑?”

小丫头听不懂,大大眸里只有迷惑。

他确实不解。

两年前,他先是收回幻阴之力,以烛九阴眼珠替代,后又终于让金乌玄凤学会飞翔。

虽然玄凤体型偏小,悬挂高空显得微渺,热暖不及上界金乌一半,已足以再让他收回一部分照阳之力,仅留一些,做为辅助。

他曾是个无影之魔,如今的冰凌晶石,已能照出十分清晰的真身倒影。

他算是完成了开喜为他全力以赴的事,得以毫无牵挂,一心一意,寻她。

仙界不得其门而入,他曾闯天门,与武罗战过一场。

这一战,并未惊动其余神祇,他本意亦非闹事,只不过,想去开喜仙居察看,半点蛛丝马迹都不愿错过。

许是互斗的理由太薄弱,武罗没有刁难他,反倒默默避开仙界耳目,领他走了一趟喜神居所“喜上眉梢”。

那处,空空荡荡,谁也不在。

只有孵蛋的空闲时分,她提笔,在数张纸上写下,日后要带他一块去玩乐的地方,认真规划,标出哪些城镇有哪些特产,必吃、必玩、必游览不可。

他踏上了她口中,那个多彩多姿的凡世。

她曾说过,那些她最喜爱的事物,他循着她的步履,——走过、看过、尝过……

她赞不绝口的三椒煸鸡、肉哨子面、水煮牛,他却觉得索然无味。

她曾天天花银子报到的戏园子,他半点也不受感动。

她去过的赌坊、入过的古玩铺、逛过的市集、踏过的奇山绝景,在他眼中,只剩无趣。

他本以为,是喜神的失踪,带走了凡间种种欢笑气泽,但他一路走来,见过形形色色的凡人,何止千万,他们仍能喜眉笑眼,愉悦祥和地安生度日,有时为一块香饼、有时为一句话语,便可以笑得合不拢嘴——

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他一人,仿佛丧失所有悦乐本能,而凡间无人受响?

小丫头思索了良久,哥哥问他们为什么还能笑,这题就像有人问她“你们为什么要吃饭?”那般的蠢苯。

“因为开心就会笑呀。”她不知道自己的答案对或不对,只是很单纯脱口道:“跟大家一起玩,很快乐就会笑呀,吃到好吃的东西,很欢喜就会笑呀……”

这不是他要的答案。

他居然妄想,从一个人类小丫头口中,听见什么有用的回复吗?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奔波神界无数次的破财不行,尽力代他寻人的狩夜不行,而在凡间盲目搜索的自己,也不行。

他不再与小丫头说话,任她自觉无趣,挠挠脸腮,多瞧了他两眼,才奔回玩伴方向。

薄薄雾气,由他口中吁出,雪,依旧飘落,拖盖他走来的足迹……

他清浅的那一句话,随吁叹逸口,自言自语,无人应答,这些年来,已问过太多太多回——

“……开喜,你究竟身在何方?”

开喜身在何方?

这件事,只有三个神知道。

一是天愚,二是月读,三嘛,当然就是她自己。

当她睁眼醒来,发现自己竟被囚于一处水牢,当然是惶恐且迷惑的。

记忆好像中断在眼见玄凤破蛋孵化,她欣喜若狂,却又浑身累得仿佛要融化,强撑意识,爬到桌边写了几个字……

然后她中断的记忆后续,由天愚替她补齐。

“幸好当日,我去找月读天尊喝茶,他提醒我,要多留意你,我回程想顺便瞅你,才来得及救下你,否则你早散得一干二净!你简直是赌命,仙丹一日吞十颗?补过头会出事的!你不但补过头,还拿补过头得到的仙力,渡给金乌卵?孵蛋有你这么心急的吗?!金乌育子向来五十年起跳,况日是这类不成熟的蛋卵,没专注个一千年哪能成功一一我踏进你屋子,你神形只剩一团光晕,我慌乱掏出玉瓶,将你收纳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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