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齿(8)

进来了,被这般光怪陆离裹挟住似乎就无法逃脱,她心底这才隐隐有了真切的后悔。

前后厅之间连着半层阶梯,她对着一屋子各种各样的游戏机无所适从地兜了好大一圈儿,见过了形形色色,如魑魅般的面孔。

小心翼翼地朝四下张望,踏上台阶的脚步便收回。

想离开了。

“——让开让开!”

“不好意思借过借过,小心别吐身上!”

“干嘛喝那么多!不就游戏输了吗——”

注意力不在脚下,光太暗,她几乎什么都看不清,迎面冲撞过来了三两人,思绪一晃,不留神,下一级台阶儿险险就要踏空。

“这谁啊!能不能长点眼睛!”

“让让啊——”

地板还打滑,她也想让开,狠狠趔趄了一步。

就好像撞到了谁。

然而几乎同时,脊背就结结实实地落入了对方的怀抱。

柔和的,带着淡淡沐浴露香气的烟草味道环绕住她。

他的手也很凉。

指尖还有一抹猩红色明灭。

“……”

陈之夏恐怕被烫到,骇得心脏狂跳。

循着幽暗的光线,她下意识抬头,才想说声对不起,可还没看清,便又听前面另外一拨人喊道:

“喂,江嘲!”

“这儿呢!换摊儿了——等会儿别去那台球厅了啊!”

江嘲。

江嘲。

陈之夏听到这个名字,脑海中似乎慢慢地有了谁的形象。

一刹之间,她好像看到了雨夜的风。

然而还没来得及把什么彻底与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

忽然,一声很低的笑,便自她额顶落下。

“等你那么久,才来吗?”

第5章

陈之夏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很明显地漏了拍。

少年一只手在方才她要跌下楼梯的瞬间,便稳稳地箍住了她的手腕儿。

他不动分毫,便像是她自投罗网。

从没有和哪个异性如此靠近过。

现在的一切、这里的一切,都在她的安全范围之外。

她不等心跳平息,慌张挣脱。

“不是……”

他一定是认错人了。

江嘲由着她兔子一样从他臂弯跳了出去,手心空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收回了手,那一抹猩红重新落在唇上,他便抬了抬下颌,借着不甚明朗的光,好整以暇地打量她。

他的嗓音很淡:“摔到了吗?”

似乎很关心。

……是在问她吗?

陈之夏愣了愣,心想他是真的认错人了吧,但却不知怎么,她循循在如此一片幽沉之中瞧着他,还是鬼迷心窍地动了动唇:

“……没。”

“那就好。”

江嘲便笑笑,好像放心不少。他看了她一眼,双手落回口袋,转身就要上楼。

示意她也跟上。

代替别人回答了他,让她更心虚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多待,盯着他背影看了两秒,脚步一转,沿着他的反方向要下去。

“喂,”

身后又落下淡漠的一声。

少年半只脚踩在上一级台阶,微微侧过了身来,双手插在兜,自上而下觑着她,整个人稍显压迫。

幽昧光影落在他眼额,更显他眉目深邃,唇锋的弧度在这阴影之下,很好看。

他唇上一点红色明灭,瞧住了她,淡淡笑:“现在走不好吧,说了都在等你。”

“……”

“不是你自己要过来的?”

他的嗓音倦漠,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倒真像是她在自投罗网。

陈之夏不知为什么想到了那个越过车流大喊他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女孩儿,心下这下有了底气。

心想那明明还是你自己的认错了人呢。

怎么总是一副别人活该的样子?

她顿了顿,这下没再停留,却也没说什么,最后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沿着楼梯下去了。

江嘲稍感意外,眉梢轻抬。

光线变幻的一刻,女孩儿的裙袂拂过夏夜的风。

冷色调如月光,能看到她的背影纤细,更瘦,留齐肩的短发,穿素淡的白短袖,校服裙是淡蓝色的。

与他印象中的谁还是有些分别。

是他认错人了?

“——干嘛呢,江嘲?还不上来。”

张京宇和同伴拿了两个电动手柄出来,看到站在楼梯口的江嘲正和一个女孩儿分开,他跟着遥遥望到了那道身影,“那是……邱安安?怎么来了又走了?她不是要来找你么。”

张京宇一凝神,又皱起了眉。

看着……

也不像邱安安啊。

江嘲也从那个方向收回了视线。

一支烟燃尽,他随手捻灭,回身上楼。

“谁知道。”

/

陈之夏给丁韵茹打包了一份云吞粉丝就回去了,她没见到张京宇,丁韵茹吃完后便打算亲自出去瞧瞧。

但似乎也是一无所获,没多久就回来了,气呼呼的,直说要给补习班的老师打电话问个清楚。

问当然是问了,张京宇的确没去上课,电话也没人接了。

快十二点,客厅才有了动静。

丁韵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张京宇被揍得嗷嗷直叫,整栋楼都能听到,都有不耐烦的邻居来敲门警告。

陈之夏躺在床上,耳朵里循环播放着英语听力,一篇对话不知道听了多少次,盯着天花板,许久都没睡着。

脑海里不断浮现的,都是那会儿不小心地坠入的那个怀抱。

她连他手指的触感,他笑意的温度。

居然统统都记得。

即便他认错了人。

好像还残留在她的皮肤上,她的耳畔。

戴上耳机,门外的狂风暴雨便好像跟随夏夜的蝉鸣,柔和的晚风,树叶的婆娑作响,一齐飘了很远很远。

床上的少女闭上眼睛,努力不让自己多去想。

她平躺着,让整个身体下沉,调整着呼吸,力图再次浸入状态,弄清那26个英文字母一句句组合而成的玄妙。

过了会儿,丁韵茹好像去和楼下的邻居道歉了。

“哐当——”一声。

房间的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张京宇阴沉着脸,冲进来,质问道:“陈之夏,你今晚是不是去棠街了?”

……棠街?

陈之夏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头雾水。

她都没把这附近有哪几条街弄明白。

棠街又是哪里?

“——我看到你了那会儿!你是不是和江嘲讲话了?”张京宇一口咬定就是她,“装什么啊,你替我妈盯我梢去的吧?是不是跟我妈告我状了?!”

江嘲。

不知为什么,陈之夏听到这个名字,每次都是心头一凛。

好像回到那个雨夜,总有一种湿漉漉的感觉。

“是不是?!”

张京宇不依不饶,怒瞪住她。

“——哎哟,真是不好意思呀,孩子不听话,我和他爸爸这不是打算给他转学吗?怕他衔接不上新学校的进度给报了个补习班,结果他课都没给我上就出去玩儿了!嚯,真是气死我了!”

家门大开,丁韵茹连连讪笑着往回走了,一步三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下次不会了啊,我们才搬过来,麻烦您多多担待。”

“……”

陈之夏和张京宇都听到了。

陈之夏观察了下他,见他脸都白了两分,一副不敢多留又饶不了她的姿态,便立刻开口,回答他说:

“我不认识你说的……江嘲。”

她的嗓音清澈又坚定。

几乎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名字念出来。

她为什么要小心翼翼呢?

“?”

张京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也……没有去什么‘棠街’那边,”她的语气四平八稳,说,“我是出去了,姨妈饿了,让我去西街买夜宵给她。”

似是反驳他吃饭那会儿说她“白吃白喝”的话,她还挺有底气地接了句:“我拿自己钱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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