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凋(阴阳卷之三)(7)

“找什么?”无音清冷的问话在怔然的他身后响起。

他一怔,缓慢地旋过身来,没想到她在这深夜里还醒着。

“我掉了东西。”他在她质疑的目光下走出花圃,双目迎上身着一袭白色睡衫的她。

发现他夜半在花圃里形迹鬼崇的无音,在心中暗想着他此刻所说的话是真是伪,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他给转移,被月色笼罩的他,处在花畔,其身形和流逸出来的气韵,不仔细看,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也是圃中的芍药。

他像芍药?对了,碧落说过他是一个花妖,也许他这个花妖,就是由芍药所化,故她才会有此感。

“夜里找不方便,明日再找吧。”经夜风一拂,感到有些凉意的无音伸手将身上的外衫拉紧了些,并对形迹可疑的他轻声叮咛。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在走近她后,仰首看向站在廊上的她,“你习惯这么晚不睡?”

无法告诉他近来总是夜夜绮梦相迎,以致睡不好的她,不自在地调开与他交触的视线。

“你不也是?”都因那个常在夜里抚摸她的男子这两日没再出现,使得她患上了睡不着的毛病,夜夜等着那名触摸她的男子来到。

叶行远没开口,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她的面容,他看得是那么意味深长,那般令人思绪难解,令她不自在地想游离开眼眸,就在这时,他忽地大步上前,倾身在她的面前,使得两人的距离不过数寸,飞快地探手往她的身后一捉。

受到突来惊吓的无音屏敛着气息,丝毫不敢妄动。

伸手至她身后的叶行远,低首凝视着她睁大的水眸,然后慢条斯理地将那尾盘据在廊梁上,垂下身子正欲咬她的青蛇捉至她的面前。

见着了他摛住的青蛇,无音倒吸口凉气,想到自己差点遭到蛇吻,心底不禁泛过一丝冷颤。

“有蛇。”叶行远淡淡地说着,扭断了蛇颈将它扔至园道上。

仰首的无音,在廊上浅黄色的灯笼照映下,首次这么近地看清了他,不知怎地,透过朦胧不清的灯火和清亮的月光,他的侧脸、他的模样,总勾起她一份难解的相思,因他,很像是她时常在镜内看到的那名男子,那个,在花丛里流泪又失去踪迹的男子。

没注意到她的异样,他自顾自地说:“天候渐渐热了,园子里聚集了不少虫蛇,明日我帮你除一除。”

醉厚的男音,像是上好的陈年佳酿,流淌进她的耳里,有种醺然的醉意,她仔细聆听着,在他的声音停息时,不知怎地,她竟想再多听这仿佛深入灵魂的声音久一些,一种眷恋的感觉,令她耳际微微泛热。

“小姐?”以为她被蛇吓坏的叶行远担心地弯下身来。

“谢谢……”与他俊美的面容距离甚近,无音的颊上抹上了层绯色,她急急地转首,“早点歇息吧。”

“小姐。”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的叶行远,在她转身欲走时唤住她。

她不解地回首,一手抚按着有些失序的心口。

“你放心,我画完便走,不会在这多叨扰一分,你不需防我。”他自嘲地说着。

她一顿,慌忙解释,“我不是……”

“夜了,去睡吧。”叶行远微勾起唇角,清了清脚下沾了土的鞋后踏上廊阶,准备往客房的方向走。

这回轮到无音唤住他,“别急着走。”

他愕然地停下脚步,微皱着眉心侧首看向她。

或许是因为那张似曾相识的侧脸,又或许因为某些连她也不能解释的因素,就连无音自己也讶异她会说出这种话。

“待到你找到你丢了的东西再走吧。”话一出口,她便为反常的自己羞愧地垂下螓首。

廊上的另一端,因她的话,有一刻的沉静。

叶行远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张开了嘴,甚想对她说些什么,但她却在这时垂下了眼眸,“夜深了,早点休息。”

轻巧的步伐在廊上依依徘徊,目送着那一身在月下显得晶莹雪白的她离去,叶行远暗暗地握紧了掌心,努力压下心底那股冲动,并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

错过的事,就别再犯一回……

但,胸腔里那颗不受制的心,却在此刻又跳动了起来,微微刺痛,也微微的……悸动。

她的花苗不见了。

深感大祸临头的无音,站在园中难以置信地看着花苗的种植处,在那空荡荡的土地上,她再也找不到那株令她头疼的娇客。

怎会这样?昨日明明还见它在这的,怎么今日天色一亮后,她便再也寻不着它?

是被偷了吗?但有谁敢进来外头有着家丁奴仆守卫,而内阴森无人敢进的花相园里偷花苗?况且,那株根本就看不出品种,也不知究竟会开出何种芍药的花苗,又怎会有人夜里来盗?

数不尽的存疑萦绕着她的脑海,回想起昨夜在圃里见着的叶行远,她不得不怀疑……

虽然觉得自己这么想很小人,但她实在是无法不把那名住进园里的新客当作头号嫌疑犯。想着想着,她移动脚步走出花圃,决定去找他问问,他是否知道她的宝贝花苗的行踪。

心隨意动,走至廊边放下手中的花锄,清了清鞋下的尘土后,踏上廊阶,一路走向宅里的客房。

轻敲几下房门,未有回应,她偏首想了想,正欲离去时,瞧见他自娘亲离开后就不再开启的房内走出,手边还带着画具。

她反感地敛紧了柳眉,“你怎会在这?”一直以来,这间房就是封着的,自娘亲走后,她便不许再有人出入。

“工作。”叶行远淡淡地看着她防备的模样,带着一抹笑,他转身将房门关上。

“是谁让你进去的?”她的双目紧盯着他的动作。

他不急着回答,反而仔细地打量起她来。在清晨的朝阳反射下,一身清新似朝露的她,看来像朵初绽的花儿,一身的芍药浓烈花香,自她身上淡逸而出,她看来是如此娇贵易折,像极了园中让她极为珍视的花儿。

“老爷准的。”双目餍足后,他总算回答,并偏首凝睇着她,“小姐找我有事?”

“你在里头做什么?”无音侧过身子,想看向他身后。

他举步挡在她的面前,“画图。”

“画在这?”她黛眉一扬,“你不是该画在画绢上好向我爹交差吗?”

“这是我额外画的。”他将手中的画笔搁进另一手提的画具筒里。“老爷曾答允过我可在这幢宅子里作画,隨我画在哪都成。”

毫无防备地,久远前的年幼记忆又回来了,她想起那一日,娘亲遭下人强拉出去的景况,那一日的烈火……她总以为,只要封住了这间房,那些似兽般啃噬的回忆便不会再回来纠缠她,她以为,只要封上了记忆,她就不会再想起……

“你不乐见我画在这里?”见她的眼神有些迷茫,他忍不住探问。

“不,既是我爹答允你的,你爱画便画。”无音的水眸还是没离开那扇被他合上的门扉。“我只是想知道,你在里头画了什么。”

他含笑地摇首,“不能说,也不能看。”

“我不能看?”

他把拒绝摆得很明显。“我有个习惯,在我画完前,我不想让任何人瞧见未完之作。”

她有些挑衅,“即使我是这幢宅子的主人也不成?”不许人看?这是什么道理?

叶行远没得商量的回拒,“不成。”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一再受挫,不兴吃闭门羹的无音索性转身走人。

“小姐又要到园子里工作?”他看了看沾染在她裙裾上的朝露,以及她绣鞋上的泥污,他忍不住皱眉。

“嗯。”无音边应着他,边往外走去,步出长廊再次踏进园里,拾起搁放在廊畔的花锄欲走进花圃里时,却遭人自身后拉住。

手腕间传来的温暖令她一怔,她回过身来,就见他一言不发地拿过她的花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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