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姑儿+续:芙渠(35)

她六岁时,和哥哥一起拜大夫为师。实在是父母身体孱弱,对健康特别注意。家里也开了个药舖子,又有大夫愿教,就当成一个特别的兴趣让他们学医了。

渐渐大了,哥哥把爹当成终生目标,人生都规划得严整,毕竟他是王家长子,有应尽的责任。但她还是孩子天性,正着迷於医术。几种普通的药材搭配君辅,既可治病疗伤,也可能致人於死。千变万化,更须了解并且细思药性相生相克,相辅相伐,对她来说是个玩不腻的游戏。

大夫每五天来教他们一次,哥哥聪明,学得快,但态度就比较敷衍,她学得没那麽快,但坚持,能敏锐的体察药性的复杂,很早就学会把脉开方,更因为爹的伤腿,对骨科极度注意。

大夫既惊且喜,常说他後继有人,并不介意她是个女孩。十岁就开始带她出府去看诊,她也差不多同龄让大婶婶二婶婶带出去走动。

从她十岁开始,认识一些千金小姐,但也同时随大夫进入民间百姓家。

但谁也不知道,她受到多大的震撼。

她一直以为,每家每户都跟他们家一样…父母相爱,兄妹相亲,一家子开开心心,对人也和和气气。就来伯伯婶婶也爱极他们,总是和颜悦色。

因为她是个孩子,许多话和许多事都没避着她,都觉得她不懂,却没想到她这样早慧。所以她见过她柔声细气的千金朋友,破口大骂把茶水泼到衣服上的丫头,还把火烫的怀炉扔到丫头身上,连声喊着拿烙铁来…她替朋友生病的姊姊把过脉,惊觉是喜脉,她不敢讲,但那小姐看她的神色就明白了,哭着说,「他明明说要来娶我的,为什麽再也不来…」别人家的姨娘笑吟吟的端茶来,里头居然有红花(堕胎药)的成份,夫人或姨娘脸上敷着胭脂遮掩淤痕…她用年幼医者的眼光,震惊的看着这世界真正残酷的面目。

她在百姓家看到的是另一种凄凉,贫贱夫妻百事哀。不贫贱却负心偷汉,非常放荡。

每次返家都有宛如隔世的感觉,她的家庭真是幸福美满,美得像是一个幻梦。她多害怕睡醒就没了。

尤其是让她发现了二婶婶和大悲寺方丈的隐讳情愫,有段时间,她想不明白。

继承自父亲的心细如发让她再三思量,继承自母亲的开朗豁达却让她终於得到心平气和的结论。

无人不冤,有情皆孽。她是医者,就该先学会宽恕世人的冤孽。把「人」和「冤孽」分开,就觉得他们身在其中非常可怜,是该怜悯的。

但她能想开,却不代表她愿接受。少女本质的爱洁让她彻底去拒绝跟「情爱」有关的事物,她本能觉得那只是导致不幸的路途,所以决不愿嫁。

如她爹那样的男子世间绝无仅有,而她又不能嫁给哥哥…

想到这就好笑,她跟哥哥从小亲厚异常,同行同止,到七岁要分院而居,他们还不愿意,直到被告知兄妹不能成婚,她还只是大吃一惊,哥哥可是哭了一整夜,第二天眼睛都是肿的。

哥哥一直都傻得这麽可爱。

今年元宵後,哥哥去安徽学院念书,执着她的手,自许是好男儿的哥哥,红了眼眶,哽咽难言,最後抱着她哭个不停。

她笑着送哥哥上马车,直到夜深人静,才敢掉眼泪。打小一起长这麽大,从没一天分开过。她如幻梦般美丽的家庭,少了一个哥哥,似乎也不那麽美满了。

但哥哥有他的理想抱负,男儿志在四方。她也有她的憧憬,总有天是要离开家的。

现在就不舍,将来怎麽办…所以她要笑着送哥哥走,因为哥哥最喜欢她的笑容了。

她少女早生的忧郁,都掩盖在她的好脾气和娇憨外表下,谁也没发现,只有娘叹气的喊她去谈过。她也没说什麽,只是趴在娘的膝盖上,感受娘身上淡淡的茉莉香。

「家这回事呢,」她娘轻轻的抚她的头发,「不是天天聚在一起才叫做家人。而是走到天涯海角,心都在一起,那才叫做家人。不然只是有血缘的陌生人罢了。」

「娘,你是因为爹都在你身边。」她不想在体弱的娘心底压上什麽阴影,笑着岔开。

「可不是?」她娘淡淡的笑,「女儿啊,人有善缘也有孽缘啊…」她被逗笑了。因为她娘讲过这段笑话儿,听说叫相声,招得她和哥哥笑痛肠子。

善缘孽缘,都是绵延不尽的缘份。瞧,哥哥才走没多久,就有个常来找她玩儿的白哥哥,补上了她的失落。

不知道白哥哥到了华山没有?她望着窗外,仲夏了,华山应该没那麽热吧?白哥哥这麽文弱怎麽还跟人去论什麽剑呢?希望他不要受伤啊…

续九

白公子当然没受伤…只是有点抑郁苍白,独坐幽篁,仰首望月。夏风吹拂着他的衣袍,猎猎似欲随风而去。手持一株白荷,沈吟不语。美得像首诗。众多侠女(当中还有些侠客)痴痴远远的望着他,有九成想化为他手底的白荷,剩下的一成特别指定要化为他捻着的莲梗子。

瞧他这样忧郁低沈,众多爱慕者巴不得替他解决那些不长眼,硬要跟他分个高下的老头儿们。

爱慕者都是盲目的。白公子哪需要人动手…半个月来,他已经打败了六个名门正派的掌门,四个邪教组织的首领,还有数不清的虾兵蟹将…连万剑山庄庄主,白老爷子白霸图,都让他打了个狗啃泥,气得白老爷子大骂他「不肖子」。

是的,白老爷子白霸图,正是武林盟主无情公子白仲谋的亲生老爹。但白公子还是一脸郁郁朝他爹身上踩过去──你没看错,就是踩过老爹的背,像是那是跟场地相同的青石板──扬长而去。

名门正派开始认真是不是该把「斩魔护道」的大旗祭到武林盟主身上去,邪教组织非常羞愧,开始检讨自己是否名不符实。

郑烈等属下却偷偷揩了揩汗,暗自庆幸。公子这次华山论剑虽然重伤率节节高升,但死亡率大大减低了──总共就死两个。一个是伤重还被白公子说了两句活活气死的,另一个是乾脆的自刎──说起来也算气死的。

其实他也没说什麽,只是势在必死的那一剑…白公子突然收了剑,兴味索然的说,「荷花开得太好。既然如此,就饶你一条狗命吧。」懒洋洋的挥了挥手,施施然的走开。

其他人能忍辱偷生,这两位老先生太暴躁,怎麽就气死的气死,自刎的自刎…说起来不算盟里的错,不算不算…他们家来报仇的时候,底气不壮,也不会太惨烈,更不会邀太多人。

没出现乌鸦的严重警告,万幸万幸。

除了公子踩了他家老爹显得比较严重以外,其他都是寻场☆况。不过就是想让公子不能参加底下的赛程而已。下下毒啦,放暗器啦,死士啦…没什麽新花招。他们处理得来…他们还比较同情那些漏网之鱼,真扑到公子面前的刺客。

一整个惨…人要脸树要皮。咋公子就能把人扒光捆起来倒吊在会剑场旁的迎客松呢?还穿了琵琶骨…刺客穿了琵琶骨还想活吗?更何况这样众目睽睽下的羞辱…公子居然还喟叹,说,「果然知道何谓情,心慈手软了…」你真有脸说啊!!!

正庆幸还剩下半个月就熬过这可怕的论剑期,没想到还是出了件大事,跟赫赫有名的刺客组织御风楼结下大仇。

说起来,公子就不该做得那麽狠。刺客一剑杀了没事,他把人吊去羞辱就算了,穿了琵琶骨也罢了,怎麽好把刺客的来处也写成白长幅跟着一起飘飘荡荡…挂了三个御风楼的刺客以後,人家这不就不干了?

於是在月圆刚过的某日,他们盟里一个端茶的小厮奔进来,哭着对公子频频磕头。郑烈心头咯登一声,坏了。

公子瞥了他一眼,「你的谁?」「…我妹妹。」他嚎啕大哭,「公子啊,我就这麽一个妹妹…但要我对公子下毒,我万万不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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