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耍心机(3)

噙了口紫苏酒,秋娘摆手,含糊着说:「莫忙--别慌--」

凝碧安顿了她,含着泪,道:「李嬷嬷,妳也瞧见了,咱们小姐实在--唉,下回凝碧再上门赔不是--还希望您别多心,有空来跟小姐说话解闷儿。」

李媒婆看秋娘发病,心头又是惜又是叹,「哪儿话,老身劳累小姐了!改天再来瞧小姐,小姐没事吧?」

「应该--」凝碧拭了拭眼角,「小姐这身子--唉,叫我们这些服侍的心里怎安呢?」

送走了李媒婆,凝碧朝秋娘道:「好了吧?小姐,人走得远了。」

秋娘睁开眼睛,冷冷一笑,「我看赵家还有没有胆来提亲。」

凝碧无奈地笑笑,「小姐,妳已经这么着赶跑满城的媒婆了。」转思一想,又有点忧心,「听说赵少爷是个才子,知书达礼--」

「就是个书呆子,没半点经商之能,才要找条能干的母牛去帮他家治理。」秋娘冷哼一声,「主母也不用生育,反正还有娶不完的小妾生孩子,当然不怕我病不病,累不累。」

秋娘几乎发怒,深吸几口气,勉强压了下来,「正好光明正大的把我赶出家门去。大伯这『孝廉』可真是名副其实呢!」她又静默片刻,让突快的心跳渐渐减缓。

「但是赵少爷--」凝碧一心只为这个执拗的小姐,不管会不会让她生气,还是想说服她。

「好了。」不去想大伯的阴谋夺家,秋娘的语气俏皮了起来,「怎么,妳看上赵少爷了?我想赵家也欢喜的,只是,妳那青梅竹马的谢大怎么办?」

凝碧涨红了脸,「噢,小姐!妳打趣我作啥?我才没有--」

「我知道。」她又是那种安稳的样子,「妳先去问问谢大有什么事情,若妳能回的,就作主回了吧。请五姨娘进来,她也等得久了。」

凝碧嫣红了丽颜,羞着出去,没多久,五姨娘嚷嚷的声音就穿透了楼阁,传进房:「怎么?女孩儿家想嫁想疯了,先见媒婆,才见姨娘?」

门帘霍然一声,五姨娘不等人,自己掀了帘子,那张活色生香的脸孔就这么进来。

「五姨娘的嘴还是不饶人。」秋娘含笑道。

父亲子息上艰难,连妻宫都有损。几个姨娘死的死,改嫁的改嫁,连生了弟弟的二姨娘都没留下,就只有大不了她五六岁的五姨娘留下来帮她理家。

人人都说五姨娘长了一双桃花眼,顾盼风流,又出身风尘,不是守得住的。偏偏她与秋娘交好,甘愿留下来,问她为什么不改嫁,她瞪着一双桃花眼,道:「怎么着?我还被男人糟蹋不够,再改嫁一个重头糟蹋起?」

只见她一厢喊热,搧着袖子,「闷闷闷!让我赶紧回了事,王家和钱家还等着跟我讲今年佃租的事儿呢!不过是几件婚丧喜庆,还有月费园子的事情--」五姨娘倒口袋似的滔滔不绝。

饶是秋娘记性好,悟性强,这才听得完完全全。以往凝碧若和五姨娘议事,没有不哭着回来的。五姨娘性子急,见不得姑娘蚊子似的哼哼扭捏。

「--帐房支银子去吧。置衣这件且按下。我记得上回林家织坊送来了些雪纺,到哪儿去了?叫库房乖乖的吐出来,那也是银子买的。慢跟我说裁衣服糊窗屉子用掉了。」秋娘冷笑,「我的纱窗还没糊,今春的衣裳还没裁呢!跟库房讲,雪纺找出来,跟织坊换府里丫鬟的衣裳和糊窗屉子的纱来!」

「哪里找得出来?」五姨娘噗哧一声,「库房是大爷那儿来的人,不知道早化成酒尿,还是撒到小娘身上去了,哪儿掏摸去?!」

「掏摸不出来,就叫他们滚了吧。这种下人我不要,就算是皇帝的宫娥我也不要。」秋娘闭了闭眼,调息一会儿,「大伯有话,叫他找我讲。」

五姨娘搧着袖子轻叹,「人人都说我厉害,我哪里及小姐一拎儿?」

秋娘疲 惫地靠在迎枕上,「姨娘,妳真觉得我厉害?」那些决断的样儿逃得一丝影儿都没有,看起来如此脆弱茫然。

五姨娘看得心揪了起来,轻嚷着:「什么话嘛!妳不厉害,这么大一家子,早喝西北风去了!」握了握她纤弱的手,「这儿热得像火炉,妳的手倒像冰!放宽心吧,我这就逼库房吐出来,不要说雪纺,珍珠翡翠叫他们拉也拉出来!」

秋娘娇甜一笑,等五姨娘出去,那点笑容又跟着消失了。在阴影里的她,看起来像是一抹没有感情的影子。

议了半天事情她实在疲乏得紧。心头发闹,头里冒晕,反身趴在迎枕上,谢大又进来了。

他默默地站在一旁,瞅着长发蜿蜒委地、脸背过去的秋娘,没有惊动她。

好一会儿,秋娘含糊地叹息一声,「怎么了?凝碧呢?」她转过头。

虽然日日相见,谢大的呼吸还是短短停了一下。劳顿了半日,她原本雪般苍白的容颜,染起了火样颜色,嘴唇也奇异地艳红起来。病得这样子,那双美丽的丹凤眼还是燃着不屈的火苗。

他低下头,害怕自己流露出不应该的感情,「凝碧替小姐看午膳。」

「这些事儿不用她做。莲儿,给我水。」她喝了水,纤小的手像是半透明,血管隐约可见。

「什么事儿呢?凝碧不能回么?」她靠回迎枕。

「这是刚运来的货。哪些是要卖的,哪些是要留的--」他想递给秋娘,但她轻叹一声。

「念给我听吧。」

谢大勉强压抑心里的欢欣,平稳的念过一条条的货物清单,见她闭着眼,可以肆无忌惮地望着她,是他小小的幸福。

秋娘眼睛没睁地交代。「这样就行了。我精神短了,如果有什么疏失,你看着办就行。」秋娘缓缓的张开那双妙眼瞧着他,谢大觉得连他的魂都揪紧了。

「谢大,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她娇弱的一笑,让他心魂俱失。

「没、没这回事。小姐,呃--小姐和老爷对我恩重如山,这是应该的。」谢大不由自主地红起脸来。

「你和凝碧都不是家生儿,身契也早到了,你们还留在谢家庄,我真的--真的很感激。」她柔不胜衣地靠迎枕深些。

「只要能留在小姐身边,我、我--」他结巴起来,跪着仰望她娇弱的容颜。

她定定地瞅着他,半天才轻咳一声。

「我和凝碧情同姊妹。」她的声音分外和蔼,「我也知道你和凝碧是青梅竹马。」

凝碧。这像是一根细细的绣花针,插在他心口,伤口这么小,却是这么痛。

「耽误她的青春,我也万分对不起她--」她的眼悠远地看向远方。

「--我明白。」他低头。

秋娘又瞅了他一会儿,「我累了。跟凝碧说,我要晚点进食,先让我躺一躺。」莲儿拿走她的迎枕,服侍她躺平。

等人都走清了,她柔情的面具也拿了下来。

大伯开出很好的条件,想引诱谢大这个能干管家过去,当她不知道么?

谢大是跑不掉的。她露出一丝冷笑,慢慢的转为凄怆。

呵呵--她跟窑姐儿有什么两样?一样送往迎来,设法留赘恩客」的心。

她拉高棉被,遮住自己的脸。

就像是不可能的霜花,秋娘活到二十岁的生日。她的生日正好是花神生日,见她病重若此却一年年的捱过去,无知乡民流言她是百花花神转生,所以身弱如花,清灵机智非凡女。

秋娘听到的时候,只淡淡的一笑,嘴角的讥讽却没人看得出来。

身弱如花?谁像她这样连好好呼吸一口都难呢?她吃的药比饭还多。为了养生,她不敢动怒,不敢大笑;唯恐重油多盐损了性命,她这些年茹素,饮食清淡到令人吃惊。

她无法走,更遑论跑跳,这两年身体更不行了,原本还可以勉强写写字,现在连坐起来看书的力气都没有,都是凝碧念给她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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