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月+番外(19)

他是受宠若惊,老妻穿了连声赞好。不管是不是亲手做的,起码是费了心思打听了他们的尺寸--大约是跟女儿打听的--这份心意就极难得了。

还在想着是不是早点把例钱送去,别等年底了--多个几分也无所谓。家人来送信送礼,说到那对小夫妻过得紧巴巴的,冯家人极为吝刻,竟是薪饷全归公中,月银一分不见,朝外既不伸手也不收礼。只靠微薄禄田过活,姑娘勤俭持家,却厚待下人,自己连根金钗也不曾戴。跟姑爷感情倒好,只是针线不离手。

听得老妻眼眶都红了,他也觉得什是不忍。但跟贪官污吏交道好打,这样清贵持身甚严的官家亲戚怎么送钱反而为难。年轻人脸皮嫩,要怎么不伤颜面的资助…卡着这个不尴不尬的继外祖孙关系,真是万般难作。

现在拿着这个帖,这当中怎么拿捏,他既闹头疼又有几分得意,心情真是复杂之极。

第二天,正是早饭过后一个时辰,外孙婿和外孙女登门拜访了。

早听说冯知事郎生得好,没想到是这般好…就是冷面严肃些,稍嫌阴沉。许家嫡女倒是娇小稚容,一派温柔和气,上前来就长揖深福(注),口称外祖父外祖母,态度恭谨。

周老爷赶紧让他们起身,心里舒服很多。这两孩子自己把「继」这字给抹了,表示关系还想更深一层,脸上也放松,笑容和蔼起来。周太太更亲手把芷荇拉来细瞧…这手还真是作针线的。看她一身朴素,但绣工精细雅致,和给她作的鞋是同个路数的…还真是官家小姐给她作鞋。

先是有点得意,却又有些不好意思,看她头面只有一根珍珠钗、一对珍珠耳坠,又觉得心疼。她待庶女自然不可能如自己生的那么好,但也还算尽了礼数。可养在跟前十几年,就是养只猫也有感情了,何况是个大活人。这庶女的姨娘去得早,她比对其他庶女更怜些。当初那婚事周太太还不愿意呢,奈何民怎与官斗。

这凭空来的外孙女,却帮了她那软弱的庶女儿好些年,又帮了自家夫君好大的忙。明明是官家小姐,却是这般恭顺有礼,温柔贞静,越看越喜欢,趁着老爷领着外孙婿去书房叙话,她也拉着这个刚出炉的外孙女到内宅,跟媳妇们显摆去了。

虽然芷荇自认是最平常的傅氏嫡传,但终究把「礼」与「理」刻到骨头里去的傅氏后人。要玩转几个妇人,真是简单容易。而且又长了一张骗人的温润孩儿脸,言语守礼又风趣,连心有妒恨或存心挑拨的继舅娘,都能让她呼咙过去,只觉得她亲近可人。

原以为他们是来诉艰难打秋风的,哪知道连根钗子都不肯收。逼急了,只期期艾艾的说了冯家规矩甚大,就欲言又止,只坚辞不已。

「外婆舅娘如此爱重,芷荇真是有愧。早该来拜见外婆外公和舅舅舅娘…只未出阁不能轻易出门,出嫁后又…」她无奈的笑笑,「但现在算是分灶了。这才上门认亲…只望外婆舅娘不嫌我…夫君说我太独了,要多跟人来往才好。」周太太倒是听出几层意思来。那世家大族冯家长房,居然形同分家的分灶了…谁理他们啊!那长房除了外孙婿,就出个举人…真是自废臂膀。以前拘着不得出门,现在都分灶了,外孙女就能自由出门了。这个官家的外孙女,是愿意跟他们多走动亲近的。

而这个皇帝近臣的外孙婿呢,是个疼娘子的。怕她在家闷坏,带出来走亲戚的。

态度当然亲昵很多,当场就拍定,过些时候践春日,馥春银楼的钱太太要办别春宴,就要带芷荇去。说到梳妆打扮,几个女人精神都来了,七嘴八舌的,没想到这样朴素的官家小姐居然颇有见解,很能说在一块儿。直到外孙婿要走了,差人来三催四请,这些外婆舅娘还舍不得放人。

周太太亲自挽着她出去,低低的说,「是不是刚舅娘们在,所以…悄悄儿的,外婆与妳些…」「外婆,不是的。」芷荇羞怯的笑笑,「 …是夫君的意思。来拜望外婆外公,是要朴素端严些的。真要出门的衣裳首饰,也是有几件。不敢丢外婆脸面的。」周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好感又多了几分。这才是真正的官家小姐呢,知礼守分的。不拿身分压人,给足人脸面。「俸禄都给了那边,你们怎么过?」言语就带点宠溺的瞋怪。

「我们人口也少,能吃饱穿暖即可,芷荇不重那些。」她脸微红了红。

周太太心知肚明,也跟着一笑,携手而出。那个比女子还漂亮的冷面外孙婿居然迎上来,又是一揖,看了外孙女一眼。

成亲没多久,还亲热着呢。

却没发现周老爷虽然也是笑着,但眼中出现了深思。

上了马车,三郎和芷荇同时舒了一口气,相对一眼,又笑出来。三郎将芷荇抱到膝上,皱了皱鼻,「好大一股香粉味儿。」「还嫌?我都快被熏晕了。」芷荇回头瞪了他一眼。时下妇女尚香,不但敷香粉戴香囊还在屋里熏香。她都忍了,居然还敢嫌。

三郎暗笑,心底微微荡漾。娘子大概不知道她这样瞪人会有种娇艳的媚态吧?幸好她是个守礼的…或说很会装。这辈子大约除了他,谁也挨不到她的瞪。

「是,为夫的错。」三郎摩挲着她的手指,自言自语似的,「真不该把妳拖下水。」「什么话啊?我是外人?」三郎就这点不好,心细如发,这样太伤,「你跟外祖父谈得如何?」「应该是明了了。但凡做大生意的,都有些赌性。那一位还年轻…另一位却是老了。 」芷荇点点头,偎在他怀里。她也明白,这天下,并不是只有不待见皇帝的士大夫。皇帝至今还没有自己的根基,现下是无可奈何…先皇晚年很是暴躁多疑,各皇子人人自危,到最后落得死得差不多了,还活着几乎是废人,只剩下唯一的选择。

若有其他选择,这个太后不满意、百官不待见的皇帝大概就要塌台了,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皇帝没了,三郎大概是第一个被弄死的。

但高傲的士大夫们,却不会去注意四民之末,却潜力无限的商户。

事实上商家南来北往、交易有无,消息最是灵通便利。比起颟顸迟缓的官家,耳聪目明多了,皇上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不被士大夫联手蒙蔽,抢到先手,才能慢慢的伸张皇权。

但这等于是跟士大夫阶层和太后对着干,要把商家绑上皇帝这马车,相对应的就必须付出点什么。

皇上真的能给的,最不伤根本的,就是官爵虚衔。就算他没收钱,士大夫还是会硬栽个昏君,来个买卖官爵。然后只能祈祷不要来个天灾人祸,不然就会被写得更难听。

她和三郎就是这个引针穿线的乱臣贼子。三郎起了个头,她得接力去串起商家势力,帮着皇帝扶持起能与士大夫抗衡的根基。

不用提也知道,她会被抹得多黑。什么祸国殃民、妇女干政…然后顺手胡抹秽乱宫廷之类的…这是个提着脑袋的买卖。但已经没有退路。

「两具棺材太孤单了。」三郎慢慢的开口,「我想还是一起,寻把火干净了了。

妳中有我,我中有妳。」他有些歉意的搂紧芷荇,「我是狠心,硬要把妳拖着一起走。但没了我…皇家饶妳,冯家也不会饶妳…除非妳答应我一定会逃。」芷荇摇了摇头,「这没什么狠不狠心,本来就该这样。『逃』这种丧气话,甭再提。谁没能力逃?你不能?我不能?那一位不能?但为什么不逃?就是风骨,就是顾念家族。即便我是个女子,也得站 ??着死。我不能给死去的母亲蒙羞。」更不能让历代傅氏嫡传的风骨塌了。

三郎默然无语,只是将她拥得更紧一点。

回到家两个情绪都不太高,未来暧昧难明。前进一步不知道是柳暗花明,还是崖岸深渊。

但芷荇豁达的天性抬头了,这其实是她与历代傅氏嫡传最大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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