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月+番外(38)

其实他明白,皇上骂他是维护他。他也明白,皇后硬闯御书房是一种试探--后宫唯有她有皇子,占尽了嫡长。她不满足于统领后宫,想要更多权势。

他都明白。

但他还是觉得被深深的羞辱了。尤其是这一天,特别重要的一天。原本他那么欢喜,百忙中硬挤出这下午的休假,计画得完美无瑕,却被羞辱得支离破碎。

怒火中烧,许多过往阴暗痛苦的回 ??忆如湖底淤泥扬起,第一次他甩掉身后的随从,快马加鞭的回了留园。

原本笑着迎上来的芷荇转惊愕,「…这是怎么了?」三郎扭头不愿让她碰,忿忿的回房。

芷荇追进去,本来还很有耐性的温柔询问,三郎却只顾生闷气,理也不理,芷荇终于也被惹毛了,「好哇!如今官威重了,脾气见长啊!不说话谁知道?吭声啊!是不是那个狗皇帝挥了狗爪子?」三郎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发这场脾气真是既任性也没道理。「…我拦了皇后不给进御书房。」「皇后是吧。」芷荇摘了墙上悬着一把短剑,「我这就去宰了她。」说着就往外走。

…荇儿可是说一不二的主!

三郎大惊的拽住她,「别闹!」「谁闹了?」芷荇杀气冲天的掰开他的手。

他赶紧抱住芷荇,「我闹,是我闹了!」芷荇挣扎,「你不闹,我闹心!我的男人是谁都能随便递爪子的?我还以为只有慕容家一窝子狗贼,哪知道娶的媳妇儿更是狐假虎威的破烂货!早早了帐了,省得祸害完我男人又祸害了苍生百姓!」三郎苦笑着又哄又劝,心里的委屈和怒火反而慢慢平息。只是喉头哽着,其实,他受过的委屈和痛苦比这巴掌更多更深沉。

他不敢细想为什么会对着芷荇无理取闹。或许是因为,也只有她会焦急,会心疼发火,会冲动的想去为他出口气。

「是我不该,我不该。」他低头了,「我不该对妳乱撒气,我不对。」芷荇静了下来。其实吧,她是耍了点心机。用膝盖想也知道她不可能去宰了皇后…但三郎难得发火,但这火却是委屈的。他们这种强硬一辈子的人,不是真的坚强,而是除了自己,谁也不会护着宠着。

别人可以不知道,她怎么能够不明白。

「…就容她多活几年。我先拿药给你擦擦吧。」她低声。

三郎不太放心的松手,她拿了个白瓷瓶儿,挑了药膏,细细的抹,火辣辣的疼缓和了,凉丝丝的。

「下午,你要带我去哪?」芷荇柔声问。

沉默了一会儿,「本来想带妳去看斗鸡,蹴踘。」三郎无奈的笑了笑,「听起来…很没出息对吧?但那是我…曾经非常快乐的少年时光。」以前不敢回想,越想越痛,越想越窒息。曾经有多美好,之后就完全是地狱。

现在却觉得可以回想了,甚至希望荇儿认识的是那个欢快笑声不断的他,而不是这样…伤痕累累、阴晴不定的自己。

芷荇困惑了一会儿,不明白为什么特特的要在这一天…灵光一闪,啊。

今天是腊月初一。他们去年的这一天,成亲了。

难怪他这么失控、这么生气。他计画这一天…很久了吧?结果现在带着个巴掌印。

「…咱们去吧?」芷荇掂脚亲了亲他,「我还没看过斗鸡呢。」她笑得有些狡黠,「顺便还可以让皇后添添堵。太后都没那么威风呢,敢让人掌掴朝廷大臣。」虽然有点不厚道…但三郎笑了起来。「斗鸡的门道很多,我们去瞧瞧,细细说给妳听。」

深院月之四十四

于是,这对小夫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三 ??郎泰然自若的带着那个鲜明的巴掌印,去了城南的墟市--京城最高档的斗鸡场就在这。

只能说,人正真好。挨了这么重的一巴掌,浮起红痕了,却似雪落飘零红梅,不见狼狈,反而有种哀戚的楚楚感。偏偏三郎神情淡漠,只有对着芷荇时,才如春雪初融似的温笑。

站在肌雪颜花的冯知事郎身边,面嫩清秀的冯夫人应该被压得毫无颜色才对。怪就怪在这儿,论五官轮廓,冯夫人真的拍马不及冯知事郎。但她清秀得有些平淡的面容,像是画的笔骨,真正填上的却是鲜嫩娇柔的颜色和气韵,正是芙蓉极盛时,一丽一妍,相得益彰,真真让人目不转睛。

所以那个巴掌印特别鲜明。

讲真的,宁愿摸老虎屁股也别惹这对心眼儿太多的小夫妻。事后皇后追悔莫及,却悔之晚矣。

出门之前,芷荇把吉祥叫来交代两句,全留园锁门放大假,冯家仆倾巢而出。荇儿都愿为他出气了,三郎当然以妻为尊,也让吴银去把雀儿卫的头头喊来面授机宜,心安理得并且公器私用得非常理直气壮。

三郎和芷荇只负责散心和亮巴掌印。流言之快之速,令人难以想像。从一开始的「皇后跋扈令人掌掴冯知事郎」,扭曲了几百手以后,变成「皇后强迫未遂,怒甩了冯知事郎耳光」。

当然,最后的版本更八卦更戏剧化更狗血。想想啊,皇帝宠爱冯知事郎历久弥新,连冯知事郎成亲后依旧荣宠不衰。当中被陷害坐了几个月的牢,还被逐出族谱…冯夫人的大哭丧,准备同生共死,大伙儿印象还深刻着呢!

根据最新情报,皇帝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人家皇帝还是护着的。冯夫人不用说了,两口棺材都备下了,大哭丧轰动一时,说书段子到现在还是热门着呢。

这皇后还真是…听说为了见冯知事郎,硬闯御书房呢!啧啧…在流言传得越来越扭曲、越来越耸动的时候,三郎和芷荇携手逛斗鸡场,缴了两个钱当作没白看,结果还赢了十文钱,两个人都笑了。

原本三郎还怕芷荇看那血花四溢的场景会害怕,没想到她噗嗤一声。

「…我总觉得女人会怕血是件奇怪的事情。」芷荇含蓄的说。

「怎么说?」三郎觉得女子娇脆,看到血哪有不害怕的?

芷荇在三郎耳边轻语,「一个月要流七天的血,若看血就晕,一个月可要昏倒好几天啦。」三郎脸都红了,瞋怪的拍了她两下掌心。「傻大胆,什么话都敢说。」拉了她去看笼子里的斗鸡,没想到说得头头是道,什么趾藏刃、翅涂芥,怎么样的鸡斗性强,根性好,要怎么喂怎么调教,有鼻子有眼的。

「年纪小小就来赌斗鸡?」芷荇偏头看他。

三郎低头轻笑,「…小时候我最小气,输个几文就一整天不开心。后来就很不喜欢赌,赢了高兴只有一会儿,输了却要生气一整天。那时候只喜欢养,别人觉得不好想淘汰的,被我养得打遍天下无敌手,这我就很开心。」「其实我最想养鹰,可家里不准。没办法,只好养几只斗鸡过过瘾。」后来又拉她去看蹴踘,一时技痒,三郎也下去小试身手。看得出来已经生疏,但丽人如玉,眉眼含春,还是获得满堂彩。最后斗鸡赚的那十文钱添了点,买了个彩踘回去,三郎笑着说要教她。

像是少年无忧无虑的冯三郎,穿过了时间长流,带点羞涩朗笑的,牵住她的手。

今年节气迟,腊月还是蒙蒙细雪而已,三郎打伞遮着他俩。靠得近了,谁也没被雪打寒。

食罢浴后,三郎坚持她在床上坐好不动,掏出一块红盖头帮芷荇蒙上,眼前只有一片大红。

「那时…我只用手掀了红盖头。」三郎的声音有点歉意,拿着秤杆将红盖头挑起,芷荇抬头看他,他也温柔的回望。

对的。红盖头要用秤杆挑起才对。表示新郎对新娘称心如意。

「…这种事,还有后补的啊?」芷荇觉得鼻酸,强笑着低头。

三郎抱着她,久久无言。一年了。觉得好短,短得像是昨天才发生。又好像很长,长得已经如此一辈子。

「我给妳交代。」三郎在她耳边轻语,「我这生都交代给妳。」芷荇终于被三郎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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