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寿堂去跟大夫咨询情况的时候，病房里只有他和她。赵略指指他的书包，问：“上学累吗？”

“不累。”

“那上学难吗？”

“不难。”

“可是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开心。”

孟沛初惊讶地看着她。

她整个人都和白色的床单融为一体了，白得透明，仿佛吹一口气就能飞走。她看着房间里的某个点，道：“你要开开心心地活下去。还有很多很多很好的东西等着你去发现，我听说蒙娜丽莎的微笑真的很神秘，是在卢浮宫吗？”

孟沛初不由自主地点头。

赵略冲他笑：“你长大了可以替我去看看。”

“你可以自己去看。”孟沛初忍不住说。

他觉得她的话像是遗言。被一个比他小的小姑娘戳破心事，他有些恼怒，又禁不住为她担心。

“是的，我也可以去看，”赵略不看他，看向窗外：“你看那只麻雀好笨啊，我每天都看着它在树枝上蹦来蹦去的，很羡慕。”

“你拥有的健康身体，是我没有的，也是我的好朋友所没有的，我的好朋友前两天刚刚去世。生活就是没什么道理可讲，对吧？我好朋友说，你首先是为你自己活着的。”

孟沛初愣住，他觉得病床上这个看上去瘦弱的女孩有极为惊人的能量，不仅一眼看穿了自己的心事，还给了他极震撼的棒喝。

他想再为自己辩驳几句，例如我当然要好好活着之类，就看到她已经睡过去了。

那时他知道了这个病床上的女孩叫赵略，在很多时刻，他总会想起她说的那句“你首先是为你自己活着的”。他觉得她一定是看了很多书，喜欢艺术或者相关的领域。

直到真正接触了赵略这个人，才发现一切都只不过是他在心里对她的描摹。她不文艺，甚至也不喜欢文艺，但说话刻薄起来确实比较像写小说的人。而他因为自己错误的判断，倒是学了一些和文艺有关的知识。她确实是一个需要他不断抛弃掉偏见重新认识的人。

譬如对待工作。赵略对工作的认真程度令他起敬。

隔天工作日，孟沛初的桌子上就放了赵略写的工作规划。

三期临床试验需要招募大量志愿者，孟沛初联系相关部门进行招募工作。在普渡坐镇，孟沛初自在了许多。虽然也要时不时地去孟氏总部汇报工作，但在普渡这一方小天地里，他总归是自在的。

田凯文的离开确实带走了一些旧部，但大部分人都选择留了下来。没多久，孟沛初就听到田凯文入职恒天医药主管研发决策的消息。孟沛初知道，他和田凯文之间仅存的那一点所谓情分也没有了。

志愿者招募是一个琐碎的工作，赵略却主动揽了过来，去了几次医院，终于招募到够额数量的志愿者。因为这一款可能带来希望的新药，赵章也在志愿者的名单里。

自从去过医院后，赵略对赵章的态度明显好转。赵芊芊觉得是她这位堂姐逐渐适应了国内的生活，而赵章则认为是赵略真正感受到了来自中国传统大家庭的归属感。

张放还在追求赵芊芊，可她已经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兴趣。一方面是因为不甘心，优势都在她这一方；另一方面，是她身边有朋友找到了圈子里有名的“海王”，已经订婚。赵芊芊觉得自己比她漂亮，又走的是中国式家世清白贤妻良母的路。这条路比较卷，赵芊芊多少有些危机感。她衡量再三，除了张放和孟沛初，她还应该再多一个选项。

在医院里，赵芊芊遇到了田凯文。

恒天药业先后同几家医院签署了战略合作备忘录。这件事情原本应该是市场部的人来做，但市场部说腾不出手。找来找去，只有刚走马上任研发部的老大田凯文颇悠闲，便派了他去。

田凯文觉得憋屈，但也无可奈何。他的下半生，基本上都要吃上半生存的那笔“款子”。从普渡出来后，恒天的研发部扮演的角色更多是个陪衬，会倒是开了不少。

电梯停在赵章病房那一楼层，赵芊芊看到电梯厢里站着几个颇有气势西装革履的人，愣了一下，就错过了上电梯的时机。田凯文伸手挡了一下，电梯重又打开。

“谢谢。”赵芊芊进了电梯，冲他微微颔首，这是淑女的规范。田凯文莫名觉得她有些眼熟，也冲她一笑：“不客气。”

电梯厢里只有赵芊芊一个女性，她从电梯反光的地方看过去，发现几个人都在看她。她素来知道自己美，嘴角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

出了电梯，田凯文和赵芊芊一同走向停车场。赵芊芊看到田凯文走向一辆保时捷，想起一个女明星的故事。她决定试一试。

赵芊芊的车技很好，但在一些时刻也可以不好。她的车子在田凯文后面，往停车场出口出时，她踩了一脚油门，撞上了田凯文车子的后保险杠。

“对不起对不起。”赵芊芊脸色苍白，倒不是吓的，而是没料到后面的车疯了似的按喇叭。

田凯文下了车，道：“没事，车还能开，咱们先把地方挪开，医院人流量太大。”

处理完一场不意外的交通事故，赵芊芊加到了田凯文的电话号码。微信名称是“恒天田凯文”，穿西装的头像，十分正经。赵芊芊在网上查了这个所谓的“恒天田凯文”，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原来普渡的CEO，被孟沛初算计下去，是个一望而知的正经人。她想走的这条路，其实最简单的方法是嫁给孟沛初，可孟沛初这个人，她越发摸不透。

那次吃饭之后，她找过各种理由约孟沛初，他都有不同的理由拒绝。忙、没时间、有应酬，拒绝得多了，赵芊芊内心受挫。可再次见到，他又能笑眯眯地问好。

赵章被纳入赵略的临床试验中，肿瘤科的很多患者都加入了这个实验。普渡和医院的肿瘤科达成了战略合作。孟沛初签约那天，她看见了他，孟沛初远远地朝她打招呼，这又让她十分受用。赵芊芊在网上看到财经媒体说，孟沛初明升实降，被发配到普渡当CEO，“偏安于一隅”，前途未卜。

几经比较，田凯文的确定性较孟沛初又高一些。孟沛初是一支高风险的股票，可能会带来高收益，也可能不。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孟沛初那边，她可以寄希望于父亲，而田凯文是重头再来，是新开的副本。

田凯文是那种一望而知的男人，约他下午两点半在某处交接理赔事宜，他会提前十分钟到。到了后，照例是先谈那辆车子。

“保险公司审批很快，只是赵小姐你下一年的保费可能要涨了喔。”田凯文喝了口咖啡，闲闲地说。

田凯文一下子清闲了下来，很愿意陪女人吃一吃下午茶。

“没关系。”赵芊芊恰到好处地笑着说：“田先生的车子没事就好。”

“其实，赵小姐的这点事交给我的秘书就可以，但美人邀约，我十分乐意奉陪。”

赵芊芊笑的弧度更大了些，心里也有了安全感，还是答：“谢谢夸奖。”

田凯文倚着椅子后背，看着眼前打扮精致的女人，感到一种掌控感。事情应该就是这样的，他开保时捷，就应该有女人追他车子的尾，然后约他出来吃饭和喝下午茶。他欣赏她的美，这是对自己财富和能力的一种认可。田凯文觉得自己回到了熟悉的主场，上演着熟悉的剧情。从赵略那里丢掉的自尊心，终于在一个比她更美更精致的女人身上找到了。从小他就是“别人家的孩子”，量化考评的王者，在不可能量化的情感方面遭遇了一些小小的波动，但很快回正常，这让他感觉呼吸都顺畅了。

第三十八章 这是我们俩第一次为了吃饭而吃饭的一顿饭

赵略依旧忙，有时候孟沛初一整周都见不到她。他们的关系，照着之前还要淡一些。赵略一直在等他跟她提那个“交易”，但因为她太忙了，也就把这档子事儿忘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