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耗神耗力的纠缠，所有的情绪都被归档清空，孟沛初心里静荡荡的。他抱着她，不愿意撒手，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脱口而出：“能不能不走？”

赵略当没听见，拍拍他的手臂：“你是不是还没洗澡？脏死了。”

孟沛初清醒过来，道：“你先睡，我去洗。”

夜里他翻来覆去，梦里倒不再出现那教计量经济学的老师，场景是机场，他急着赶飞机，和赵略擦肩而过。她手里牵着一个小孩儿，他叫住她。赵略笑盈盈的，让小孩儿喊他“叔叔”。孟沛初一下子醒来，看了眼手机，不到五点，按照小说里的说法，天边还没泛起鱼肚白。“泛起鱼肚白”这种比喻在赵略写的那篇文章里有。

他坐起来，看着身边睡着的人，想起刚刚的那个梦，心里像感冒一样，一阵凉一阵热。

昨晚上没跑成的步，孟沛初决定早上跑。他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然后换衣服去跑步。

关门声很轻，赵略还是睁开了眼。其实就她这样的睡眠质量，他的眼光都能把她闹醒。她只是装作不醒，总而言之不醒。

不能留下的原因，除了她不再想纠缠到赵章这一档子事里，主要还是因为国外的那个博士项目她很感兴趣。这些日子以来，她在整理资料还原事情的来龙去脉时，她发现自己对这份工作的认可比她原来以为的要多。在弄清楚当年那件事情后经历了纠结、犹豫、踌躇和拷问等等情绪之后，她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研究兴趣点。正如张璧影看到她写的那篇文章后惊讶地问她确定要把文章发出去吗？网友们都开始追新的热点了，她确定要重新进入公共舆论吗？尤其是她公司旗下的那个专讲财经的账号流量不小。

她给了她肯定的回复。她即将启程要去研究的领域就是毒物兴奋效应（Hormesis），相较于经典的阈值模型和线性非阈值模型，Hormesis在低浓度范围内能够更真实准确地反映化合物对受试生物产生的效应。而毒物的兴奋效应，其实用在日常生活中，就是——那些打不倒我的，必将使我更强大。

赵略打开手机，看到张璧影发来的挑选后的评论。其实她早就关注了张璧影公司的那几个账号，此刻她打开，就看到评论区里的各种言论。有人将这件事和那起主角刚刚去世的名校投毒案放在一起讨论。有一些专业人士关注到，提到了器官移植的诸多漏洞，呼吁相关部门关注，艾特能够去两会提案的人大代表。这篇文章可能会砸不起几个水花，她可能也会因此再遭受一次网络暴力。她心里有数，无非是再来一遍。

她是一个理科生，笔头功夫不见得好，最得意的是标题起得好，拜孟沛初所赐。蒋若愚于她，是重要他人，白月光之类的，那时她太小，还没来得及发展更深刻的情感。不过孟沛初吃一吃醋也蛮好的。两个人交往，应该留出空间来吃一吃醋，哄一哄。她一向不怎么读小说，专门去查了一下这个衍生自网络小说的词语，并开始读一点网络小说。其实对她来说，拿碎纸机打网络上的污言秽语碎掉用处没有那么大，读网络小说转移注意力的效用反而大一点。

感谢中国的网络小说作者。

第六十七章 这次是真的回家

六月中的董事会很快到了。孟沛初为此颇做了些准备，ppt细到他任职来企业的每一个增长点都标红，这放在以往是难以想象的，他鄙视述职时用ppt的员工。与此同时，他也接到了孟沛霖说要回国的消息。

孟沛初和家人的关系，如今靠梁佩佩联络。她陡然变得重要起来，也有些不知所措。对这个二儿子，她心里是愧疚的，但不知道如何补偿。他没有按照家里长辈们的期待长大成人，更狠心，更狡猾，这些性格特点几乎是感情里的大忌。然而整个社会似乎对男人的期待是没有感情。因为无情，所以更能成大事。男人都被千百年来做大事的神话异化了。

儿子是她生的，她知道他心里有感情，尤其是对小略有感情。初初看见儿子看小略的眼神，她就知道这个姑娘走进他心里了。孟家都是男的，她一辈子都生活在男生宿舍里，不知道有女儿是什么感觉。她也不愿意小略住到孟家，他们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不是孟家的，也不是普通人对他们这种家庭想象的。但他把一切都搞砸了。企业发生了很多事，但企业大到一定程度，就不仅仅是孟家的事了。她多少猜到了，既心疼儿子，又觉得小略做得对。据说小略要继续出去读书、做项目，她心里对这个决定是赞同的。从前念大学时，她的老师就同她说过女孩子有条件还是要多读点书。女孩子能读书的历史也就这一百来年。她毕业后到孟氏工作，没多久就结婚生育，被家务事裹住，也渐渐忘记了读书这回事。

从午睡中醒来，就收到大儿子孟沛霖的信息，他说他要回去看看二弟。她叮嘱了很多，大儿子笑嘻嘻地回复：“我都知道，放心啦，我们最多也就是打起来。”大儿子性子没那么要强，让她多少有些放心。

孟沛初说要去机场接孟沛霖，这令他有些兴奋。远远地，看到二弟，他就张开臂膀说：“快来让我抱抱你。”

赵略有些紧张地看着身边这个脸色没那么好看的男人，推了他一把。“去啊，你哥要抱你。”

“两个大男人抱什么抱。”说是这么说，孟沛初还是张开了胳膊。

赵略在后面笑得很狡黠，手疾眼快，就拿手机拍了下来。

第二天就要开会，孟沛初将面临未知的命运。孟沛霖说自己也要观摩，惊得赵略一晚上都睡不好。孟沛初却早早上床睡了，看上去一点也不担心。捱了一整夜，早上起来，孟沛初洗漱完在搞搭配，比赵略认真多了。

赵略仔细看他：“怎么，这企业你是真不要了？”

“与其哭天抢地，不如积极应对。”

“心态可以。”枉我担心了一整晚，赵略想。

眼睛下有很重的黑眼圈，但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随便收拾了一下，看上去气势足一些，就去了公司。

第三次来这间会议室，赵略感慨颇多。她像是一个被架上来的人，看着众人的厮杀。人和人真的不大一样，有的人就是能在这种厮杀中获得乐趣。在座的这些个人，每一个人的经历都堪称波澜壮阔，因而也就对这个位置看得极为重要。

客套话说完，莫田成不紧不慢地接话：“这次会议的主题，大家也都知道，中期述职，总结经验，展望下半年。企业上半年历经风雨，如今终于回归稳定……”

孟沛霖并没有如想象中的到场，而是以另外一种形式出现在会议现场。

孟沛霖拿孟寿堂留下的家族基金的钱收购了二级市场的股份，再加上原本撑他的那几个董事以及赵略手里5%的股份、孟沛初手里趁他离婚时收购的股份，恰好超过了莫田成所代表的那一派的占比。

会议很快结束，莫田成基本能保持风度，拍拍孟沛初的肩膀就走了。

危机就这么解除，孟沛初有些发愣，像上次一样，面向窗外坐着，一动不动。

赵略等了他一会儿，知道他有情绪要消化，悄悄关上门，走了出去。

孟沛初突然想起来小时候的一件事。大概他小学三四年级的样子，孟沛霖已经念到了初中。那时候，小孩之间都流行集卡片，奥特曼或者水浒的一百零八个英雄，孟沛初为了成为最快集全的那个人，趁孟安明应酬完在客厅沙发上睡着，掏了他的兜，拿到一张钞票，被起夜的孟沛霖看到。孟家对小孩管教很严，成年以前零花钱都实行配额制，对偷钱这种事更不能容忍，相对应的惩罚是挨藤鞭。

看到二弟这样做，孟沛霖非常纠结，他是一个完全听长辈话的孩子，但又怕二弟被打，那么粗的藤鞭！想来想去，他把自己的压岁钱贡献出来，让二弟把钱放回去。那些压岁钱，原本是他想要请心仪的女生看电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