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断后遗症(126)
陈西瑞垂下眼帘,内心在自我挣扎,自我别扭,很快又恢复如常,心无旁骛地补前天落下的病历。
一串急切的电话声打破了安静,另一位医生接起来,匆匆忙忙就往外走,“十二楼西区有个急会诊,我去看看。”
陈西瑞引颈目送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心里越发觉得别扭,直说:“你回去吧。”
傅宴钦撩起眼皮看她:“夜班上得不开心?”
“没有。”
“又不老实了。”
陈西瑞逮着他倾诉:“刚才有个病人,说要明天出院……挺可怜的,失独家庭,孩子出意外不在了。”
几秒的沉默后,傅宴钦道:“就为这事儿?”
陈西瑞不想再聊这个,转了话茬,低声责备:“你刚才胡说什么,什么男朋友,我又没答应你。”
“不然呢,一起睡觉的好朋友?”
陈西瑞气闷瞪他,这人挑了下眉,伸手在她两颊轻捏半秒,然后起身,居高临下看她蹙起的秀眉,“你穿白大褂还挺好看的。”说罢,拿起搁在电脑旁的饭盒,“走了,饭盒我给你带回去。”
半小时外卖闪送到,几位夜班人士围坐在一块,分享新鲜的时令料理,有个姑娘照着木盒上的品牌名去大众点评上搜到了这家店。
果然没猜错,这么高档的包装和食材,店里最便宜的一份都售价1288。
“你男朋友是干嘛的呀?随随便便请个宵夜,小一万没了。”
陈西瑞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荣,这仿佛是她平平无奇人生里的一座海市蜃楼。
它虚妄美丽,如梦幻泡影,却令人向往着迷。
她暗自抵触、唾弃,却无法控制欲望里的贪婪。
“他有点小钱,下次有机会再敲他一顿。”陈西瑞按捺着激动,淡定说道。
内心忍不住呸自己一口,你是个朴素的女孩子,别瞎嘚瑟。
话题围绕着傅宴钦,深度展开,“他长得像一大佬,你们发现没?”
另一姑娘掏出手机,找了一张傅宴钦接受采访时的网图,“你是不是说他?我刚才就觉得像了!”
两人击掌:“英雄所见略同。”
见当事人没吱声,几人皆是震惊:“不会吧?你男朋友是姓傅吗?”
当事人依然没吱声。
“靠!”
“你还上啥夜班啊,回家躺平得了。”
“他们这种人物平时都干什么啊?”
如同被逼上梁山,陈西瑞小嘴叭叭,将大佬隐私抖了个干净:“他喜欢运动,平时就打打网球,或者游泳跑步……”
翌日,程述亲自来了趟呼吸科病房,给那老两口捐了两百万,现在整个病区都传开了——陈西瑞谈了个富豪男友,还为病人拉来了两百万赞助。
有同事就戏谑:“你这上班是来体验生活的吧。”
陈西瑞不习惯这么高调,把程述喊到一边,压低声音:“你们老板是钱多烧得慌啊,他都怎么跟你说的?”
程述看着面前的素颜女人,有点跟记忆力中的对不上号,上次饭局那一面见得匆忙,还是在她浓妆艳抹的情况下,“傅董没说什么,就让我过来看看那两位老人,献一点爱心。”
“何止是一点爱心啊,替我谢谢他,谢谢他的钱。”
陈西瑞跑进值班室,拨通那人电话,开门见山:“你不用这样的,这种病人经常能碰到,根本帮不过来的。”
傅宴钦正在开会,打了个手势暂停,底下登时噤声,他迈出会议室,才说:“别有心理负担,我不做亏本买卖的,就当是做一次慈善,你心里舒坦了,我博个好名声,一举两得。”
“你这人……”
“我怎么了?”
陈西瑞道:“偶尔善良一回,体内的冷酷因子并不会因此而流失。青山常在,绿水长流,你该是什么样儿还是什么样儿,别老装逼,行不行?”
傅宴钦闷笑:“行,以后都听陈医生的。”
第88章 熟人局
(一)
临近年关, 科室里开始狂出病人,无论医护还是患者,大家都是归心似箭, 就盼着早点回家过年。
陈西瑞一上午办了十几个出院, 刚才住院总给她透露了点风声,过年值班没安排进修生。
幸福来得太突然,陈西瑞掰指头一算,离除夕就剩不到五天,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知道她来北市镀金了,过年不带些特产回去,面子上说过不去。
林美珍最讲究礼尚往来,陈西瑞从小耳濡目染就两字, 人情。
走亲戚, 访朋友,拜老师,好几套繁复的程序, 已经完美刻进了她的基因里, 每天早上一睁眼,脑门上飘的就是那两个俗里俗气的字。
世事洞明皆学问, 人情练达即文章。
林美珍讲不出这么文绉绉的话, 她会说:“人际关系都是相互的,你对别人好,但凡他是个心理正常的人,肯定也会对你好, 总不至于恩将仇报吧。”
紧接着, 她会话锋一转,唉声叹气:“咱俩孤儿寡母的, 为人处世要留一百个心眼,省得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陈西瑞,早熟又敏感,天真又世故,习惯性向身边的人表达真诚与爱意,又渴望从他们那里得到同样的回报。
久而久之,她成为了人群中最听话懂事的女孩,所有人都会如是评价她:西瑞可是个好姑娘啊,性格大大方方的,从来不跟人急眼,你要有事儿找她帮忙,她准保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这些话就像驴子拉磨时悬在面前的胡萝卜,她听得越是高兴,那种迎合旁人观点的意愿就越是强烈。
陈西瑞买了些稻香村的糕点和真空包装的烤鸭,打包寄了回去,周姨看她大包小包的忙活半天,还挺惊讶:“你家这么多亲戚呢。”
她向人家解释:“我妈那边兄弟姐妹多,过年家庭聚餐,得三个包厢才坐得下。”
夜里,傅宴钦从她身上翻下来,将她揽入怀,粗重的呼吸带着尚未平复的情-欲:“过年有什么打算?”
她说:“我今年不用值班,小年夜回江州,票都买好了。”
傅宴钦享受耳鬓厮磨的时刻,刚冒出的短硬胡茬蹭在女人细嫩的脸颊上,直到听见她抱怨的嘟囔,方满意撤离,只搂紧了她,“我就不占用你的除夕时间了,明天有空吗?去我家吃顿饭吧。”
“我不是去过你家嘛。”
“不是那个家,是去我妈那里。”
这话并非临时起意,昨天他去翠湖名邸吃饭,母子俩像是一对陌生人,彼此生疏无话,章瑾知道他心思,就说:“快过年了,把那姑娘领回来吃顿饭吧。”
傅宴钦口吻寻常:“这是嫌家里冷清了,想要添个人?”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要真喜欢,我还能说什么。”
傅宴钦喝了口汤,说恐怕不行,他还在追,成不成还另说。
章瑾想到自己以前待人的态度,跟那姑娘的梁子早就结下了,打心底讲出肺腑之言:“说句你不爱听的,其实换个女人是最好的,当年闹成那样,难保心里不留疙瘩,以后每次想起来,她都会把这事儿搬出来跟你闹,这不成心给自己添堵嘛。”
傅宴钦用纸巾擦了嘴,语气淡漠:“你这话我还真不爱听。”推开椅子,抻了抻西裤站起身,“今天这汤有点咸。”
黑暗中,两具身体火热相贴,空气里弥漫着淫-靡的味道。
陈西瑞半天没吭声,任由男人吻着她,很久很久,她小声道:“这次就算了吧,我不是很想去。”
*
三天后,陈西瑞坐上了回江州的高铁。
大半年没见到宝贝女儿,林美珍稀罕得不行,看她就像看一块金疙瘩,忙了一大桌闺女喜欢吃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