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妓(3)

她将手里的破旧袈裟献上,顺便把一竹篮的食物推向法师的脚边,那食篮上贴著「供奉照坚法师」的字样。

照坚法师文风不动,那眼神,是一潭清澈的止水,读不出任何涵义。这时监寺和管事又开始赶人。「好了好了,既然照坚法师都出来见你了,没事快走吧!」

他们仍没好脸色给霓裳,霓裳红著双眼怒目瞪视,却又无可奈何。

她被赶得老远,仍不死心地频频回头眺望远方的招圣寺,深邃的黑眸中,浮现的是照坚法师挺拔俊美的面容。

她的心揪紧了。

处在红尘里,看破欢情欲爱,她不是早让自己的心死了,为什么如今却对照坚法师……难道这就是情生意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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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坚法师心神不宁。

回到床榻前,为了摒除杂念,他毅然地再度拿起画笔,想要完成未完成的莲花花瓣,无奈,就是无法动笔。

难道他再也无法作画了吗?

他盘坐著,披上了袈裟,不经意摸摸袈裟,才发现上头的破缝处都缝补好了,也被清洗过,变得像一件干净如新的袈裟。

是她巧手缝补的?他悸动著。

寒夜中的古寺,岑寂得像大内的冷宫,油灯闪动著晕黄的光焰,照映著地上照坚法师的影子。

他抬头仰望黑幕般的星空,月儿高挂在一方,蓦地,那一月如勾竟引他想起霓裳姑娘红肿的双眸。

她为了缝补他的袈裟,想必是彻夜未眠?

一切的苦恼,都是起因于生死爱欲……

第二章

夜凉如水,银月如盘高高挂在天边。

霓裳坐在床帏前,仰首望著窗外的一轮明月,不禁再三长叹。

一场「色妓」的阴谋……却让她陷入爱恨纠葛里。

为什么?她问上天为何捉弄人?让嬉游人间的一代花魁,对无情无欲的高僧动了情…… 她的心中不断回想起「色妓」主谋者的叮嘱:「要毁掉照坚法师,就全靠霓裳姑娘了。千万不能失败,否则,大伙儿的人头都要落地……」

老嬷嬷为她攒积了数不尽的银两,让她下辈子可以不愁吃穿。可是,千金纵能买她的笑,脉脉此情向谁诉,没想到她也被「色妓」禁锢了。

原本心如古井不波,而今平静的水面泛起了阵阵的涟漪。

她恨!恨他为什么属于佛祖?

更恨自己情不自禁地思念他……

长相思,摧心肝!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秋去冬来。窗外北风呼呼地吹著,门窗瑟瑟发响。

一阵阵寒气沁入照坚法师的心骨,只著单薄衣物的他冷得直发抖。虽然皇上曾赐给他无数绫罗绸缎,可是,他不愿接受,并推辞皇上的一番美意。

他想,一个佛门中人,不该贪图锦衣玉食,就算受一点风寒,也是修行必经的过程。他的手冻僵了,而「佛国莲花」仍旧没有完成……

照坚法师不自觉地望向窗外的皑皑白雪,雪地上反射著难得露脸的阳光,照耀在他身上,渐渐祛除了他的寒意。偏偏远方团团乌云聚集,一片风雨欲来之势。

突然间,徒弟叩门进来了,手里抱著一件式样很新的棉袍。「师父——这是……给您的。」

这件棉袍做得极讲究,质料也非常好,照坚法师一时尚未意识过来,接过手,他把棉袍拉开一瞧,里面有一张小纸条——「送给法师御寒」。

「是谁?」法师疑惑著。

「我……」徒弟欲言又止,因心虚而面红耳赤,他知道照坚法师向来不收礼的原则。「师父,对不起……徒弟收了女施主的供养,她一直拜托,请徒弟把棉袍交给师父你——」

「女施主?」

他心念一转,难道又是她?

他惶惶悒悒下了床。「她人在哪儿?」

「还在大门口。」

照坚法师不顾一切地向外走,徒弟呆愣了,回过神,赶紧跟在照坚法师身后。

在门口守卫的禁军见他出了房门也跟随在后。

走在回廊上,照坚法师感到不冷了。尽管严冬的空气依然冷冽,他心中还存有些凄惶之意,但这件新棉袍带给他真实的温暖。

朱门外的石狮旁——

霓裳小小的身躯快被大雪淹没,可怜兮兮的样子令人心生不忍。

她灵动诱人的眼眸痴痴望著照坚法师。「你……终于出现了。」

「外面天寒地冻,女施主你为何……」照坚法师白净的面颊上,透出片片的酡红。他的眼神竟露出不应该出现的困窘和难堪?

冷不防,霓裳姑娘倏地跪在地上。「大师,求你救救我娘——」她呜咽哭诉著:「我娘病重,熬不过这个冬天。求法师去开悟她,我娘需要法师的佛法指引!」

霓裳的眼泪轻易地蒙骗过在场的人,和尚们无不动了恻隐之心。

原来,这个妓女这么孝顺!以前,大家都误会霓裳的用意了。

晶莹的泪珠沿著霓裳冻得发红的脸颊潸然而落。「我知道大师是一代高僧,能够得到您的祈福,我娘一定可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卑微的我愿意发愿终生供养佛祖……」

僧人们噤声不语,个个脸上都带著愧疚。

「你真善良!」照坚法师话语一出,有如和煦春风、温暖阳光,融化了冰天雪地。他豁达开朗道:「贫僧理当义不容辞。」

他们四目相交,照坚法师露出有情还似无情的笑容,霎时,霓裳心神一震。

而众人无不被法师众生一律平等慈悲为怀的心给感动了。

「大师何时出发呢?」监寺在一旁好意地询问。

「越快越好,救渡众生之事不能拖延。」照坚法师坚定道。

「今夜好吗?」霓裳姑娘乞求著。「乘马车到我家乡要七天七夜呢。」

「事不宜迟,就今晚出发了。」法师毫不迟疑,决定后转身离去。

雪,不知不觉越下越厚了。天色,越来越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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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飞雪,大地在风雪覆盖下,迷茫难辨。

「这样,根本没法儿行走啊!」在颠簸的道路上,马车寸步难行。「休息吧!明天再上路。」霓裳身心俱疲地要求法师。

照坚法师点头,无巧不巧,前方有座破旧的土地公庙,他们下车,跑进了窄小的庙里。

「没想到,会遇见大风雪——」这状况,真是始料未及。

冻僵的霓裳,全身都湿透了,她躲在角落里用双手摩挲细瘦的臂膀,试图取暖。

照坚法师则从容不迫地先安抚马匹,然后到外头捡木材,拿进来生火,让室内变得温暖,再不疾不徐地拿出干粮放在包袱上。

以照坚法师超然的身份,他可以要求皇上赐予他马车队及大批随从,但他厌恶虚浮的荣华富贵,想挣脱任何形式的羁绊约束,所以他婉拒了皇上的美意,选择刻苦的方式前往。

霓裳果然料的没错,照坚法师只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就和她乘著马车,一路往北行走。

「过来取暖吧!」法师轻唤著。「你一定冻坏了!」说著立刻盘坐在远远一角,背对著她。

他看不见她,所以不知道霓裳眼底流露的爱慕。

踩著地上的稻草,霓裳来到了火炉边,捱不住饥寒交迫,先脱掉身上所有的衣裳,烤干湿濂濂的身子,再取出了大披肩,环绕在自己纤弱的身子上。接著拿起放在包袱上的干粮,啃吃了起来。

而照坚法师则神色自若地打坐,对外界的一切声响置若罔闻。手中拿著一串佛珠,口里喃喃念著佛号。

朦胧闪烁的火光,将他映照得分外耀眼,也让她的心柔柔地被牵动了。

雪花飞,飞满天,一点相思几时绝。

好恨!她永远无法跟一个无形的佛祖争夺这个男人啊……

「法师……」她终究忍不住,冲动地问:「法师为什么要出家呢?」

看著照坚法师沉默的背影,她开始后悔自己可能打扰了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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