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春语(七连环系列)(20)

信封内共装有两封信,一封是给管家刘叔的,上面洋洋洒洒写着霍家船运此后一年间的营运计划,将她走后的人员管事的重新调动、职责分配一一写得明白,所有事务交代得清清楚楚。

而另一封写着给霍矢初的信上,却是什么也没有,只是一张空空如雪的白纸!

霍矢初面无表情地瞪了那白纸许久,而后一语不发,从此再不提「开春」二字,更是不派人去寻找开春踪迹,但当夜一场大火,却将那座再无翠绿竹林围绕的芙蕖楼烧了个干干净净!那火,正是哈哈大笑着的霍矢初亲自点上的!

自此后,扬州霍家再无名唤「开春」的女子。

梦一般的梦,结束于一场人人神伤的烈火之中。

靠坐着摇摇晃晃的简陋马车,神色平淡地从车窗里望出去,看金色的稻谷随风起舞,看行行的大雁划过晴空,看温柔的秋阳斜落山巅,看惨淡的冷霜遍布田野,看初冬的第一场薄雪覆盖了大地,看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草转眼间落叶飘零。

而后,风起,雾起,雨起,北方的霁雪初晴,又在不经意间被湿热的滇南雨雾替换了个干干净净。

并不限制自己的游走方向,一会儿南,一会儿北,一会儿西,再一会儿却又是东。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累了便找一家客栈蒙头大睡几天,兴致起了,便徜徉在湖光山色之间留连几日,懒洋洋的什么也没趣了,便再雇辆马车,继续她的路途。

在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的忙碌里,她终于行到了她此次远行的目的地。

找一家小客栈住下,梳洗好了,便施施然地踱到那处大大有名的朱红大门前,求见某人。不允,便随意地往朱红大门对面树下的石阶上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玉做的盒子来,细细地把玩。待到中午了,便起身离去,回客栈用些饭食,喂饱肚子了,再返回朱红大门前去,继续坐着,不言不语地继续玩手中的白玉盒子。到了晚上掌灯时分了,拍拍衣上的尘土,再施施然地慢慢踱回容身的客栈去,吃此地有名的小吃美味,卧在柔软的床榻上呼呼大睡,一夜好眠。

第二日,重又回那处朱红大门前,求见某人,不允,便继续昨日的行程。

第三日……

第四日……

风也好,雨也好,雾也好,雪也好;每一日,行程固定的一如上好弦的时钟般准确。

第七日开始,她坐惯了的树下石阶上被放上了一方棉垫。

第八日开始,有人会端热茶给她。

第九日开始,白发苍苍的老者开始对着她苦口婆心,劝她离去。

第十日开始,树下的石上的棉垫消失,热茶不复见,凶恶的家丁开始驱逐她。

第十一日开始,树下的石阶也不见了。她不以为意,便往地上一坐,靠着大树自得其乐。

第十二日……

看着朱红的大门被粉刷一新,看着新春的桃符被粘贴上门柱,看着红红的灯笼高挂屋檐下,看着劈里啪啦的鞭炮在自己眼前欢快地燃放,看着车来车往人潮如流,看着一张张欢喜的笑脸在朱红的大门前迎来送往,看着又是一年冬尽处,看着再是新春回。

她靠着大树席地而坐,尽管身边重又放回了石

阶,置好了柔软的棉垫,她却不想去坐了,只依靠着粗壮的树身,懒洋洋地坐在树下,从清晨太阳升起,到傍晚夕阳西沉,一动也不再动,以往时日里到了中午总会去用饭的习惯也不在了。清晨踏着露珠而来,靠着树身席地而坐,手里依然把玩着那小小的白玉盒子,如此便是一天,滴水不沾地直到夕阳落去,才费力地站起身子摇晃着离开。

如此又过了数日,待到各色的精致彩灯挂满了朱红大门,那日她早早地过来,却不再朝着朱红大门前的看守的人说一声求见了,只摇晃着身躯勉强往树下一扑,半坐半躺着,呆呆地望着满眼的精致彩灯,脸上的表情忽喜忽悲,连手中的小巧白玉盒子滚落在地上也不知捡起,只发着呆。

也不知她呆了多久,任谁过来同她说话她也不理,只依然呆呆地坐着,瞅着那满门的彩灯在清风中飘飘荡荡的,也不知怎地,一年来不曾淌过的泪便哗哗地流淌了下来!

唇里尝到了那咸涩的滋味,她竟然忍不住地轻声笑起来,笑声低低的,却再也不能歇。

「……妳这又是何苦呢,开春?」

哑哑的叹息,是她从未听到过的叹息。

「不过是少小时结拜过的玩伴而已,不过是没有一点关系的异姓兄妹罢了,他,值得妳如此吗?」

「妳是要看那个人如我现在一般的模样,还是想要看到那个人同我一般的狼狈呢?」她依然笑着,流泪不止的眼慢慢抬起,望向已十数年不曾相见过的那张面容,「相思成灰啊,相思真的会将一个人消磨成灰啊,难道妳要那个人如我这般慢慢地少了生气,如我这样渐渐失了心魂?难道妳真的要等到那一天才肯原谅那个人?难道妳真的希望那个人从此行尸走肉地了却残生,便如我一般--妳真的希望如此吗?妳真的不会后悔吗?」

回应她的,却是平淡无波的十数年不曾再见的那面容,单纯稚气的笑容再也不在了的那个面容。

「你真的不肯回头去看看那个人现在的模样吗?那妳看我,看现在的我啊!妳要那个寻了妳九年多的人的样子便是我这样子的,妳要吗?」记忆中最最熟悉的面庞啊,却为何会是这般陌生,这般淡然?

胸好涨好涨,清澈的眼泪忽地滚烫如火,她笑着咳了一声,刺目的殷红从笑着的唇角滑落,轻盈盈的,彷佛春日桃花。

「妳,要吗?」

于是,在一年春归的元宵夜,马车辘辘重回了江南的风雨路。

一路无话,只用了半月时间,熟悉的扬州城已在落日的余辉里出现在她的眼前。从车上下来,挥一挥手,便朝着熟悉的方向慢慢地走去,心中,则是五味杂陈,不知是喜是悲。

再如何不想,她还是回来了啊,回到他的身边来了埃

唇畔含着淡淡的笑,在掌灯时分,她敲响了那扇同样朱红色的大门。

「开、开、开、开、春?!」

「我回来啦。」她歉意地笑着,举手拍拍几乎成了化石的家丁,「你还好吧,陈三哥?」

「好好好……开春妳真的回来啦!」被喊做陈三哥的家丁猛地回过神,惊喜地大喊起来:「开春回来啦,开春回来啦,开春回来啦!」头也不回地奔回府去报信了。

是啊,她,回来啦。

第九章

「开春!开春!开春--」

暴躁的狂喊声,犹如惊蛰之雷,一路轰隆隆地由远处炸过来。

啊,糟糕!

狂叫声波及之处,人人头皮发麻,个个不假思索地拔脚就溜。

但,溜得再快也不若人家的手快,一只铁掌「嗖」的一下由半路杀出,只小指轻轻一勾,便将溜得最快最利索的倒霉鬼吊在了离地三尺之处,再将喷火的黑眸狠狠地一瞇,凶神恶煞般的眼神所及之处,所有正逃正溜的人马立刻被钉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再动,打死也不敢再想一个「溜」字。

呜,他们的噩梦啦!

「见到开春没?」

轻轻松松的问句,看似不带任何的气势,轻轻松松地由高大粗壮的男人大张的甚至含着笑意的嘴巴中吐出来,但听到在场所有有心人的耳朵里,则被自动地转换成不言而喻的浓浓威胁--

最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他霍矢初霍大爷可是从来不听任何否定的回答的!否则,哼哼,小心门牙!

说?不说?

被小指凄惨地吊在半空中的可怜人的眼泪哗啦啦地随同背后的冷汗一起奔向大地,模糊的视线求救地扫过眼皮底下的难兄难弟们,却在扫向谁谁低头缩肩时,心中顿时一凉--呜,没人爱他啦!

「见到开春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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