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情(21)

那狂草的字迹,三点划成一竖的水边旁,是从小不爱写字的儿子,自创的偷懒写法!她怎幺会认不出来,这就是儿子江之中的字迹呢!他是她沉岚唯一的孩子,她当然能在第一眼认出——

深渊,就是她儿子,她沈岚亲生的儿子江之中。

“他是个国际知名的摄影师、人人皆知的摄影界泰斗,有那幺难找吗?”沉岚花了一整夜看完每一册摄影集,并阅读完每篇法文附录,彻底了解过“深渊”。“江百川,你好样的,连长辈都敢欺骗!把我的交代全当耳边风!”

“十几年前,爸已下令,禁止再找寻之中。”江百川沉缓地开口,第一次目无尊长地对待沉岚。“我不能把爸的话当耳边风。”

沈岚睁大气红的双眸,浑身发抖地站起,直指江百川。“你说什幺?好、好!好个人家的儿子!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姓江,是如海的儿子吗?你以为你……”

“够了,沉岚!”玄关的大门像是被撞击了一般,夹带男人的吼声敞开。“你做什幺一大早跑来百川这儿闹!”江如海沉着俊脸,走向妻子,半强势地搂住她的双肩。“百川今天有重要的会议要主持,留点时间让他准备,有话回去再说!”

“放手!江如海!”洗岚抗拒地嘶喊。“所有的事,我们今天讲清楚!”

“你非得这样闹吗?”江如海皱起眉,神色凝重。“要让儿子看笑话吗?”扳过她的身子,两人面对面相凝。

“儿子!哼……”沈岚看向江百川,绝望似地干笑。“你说他吗?”

“当然是百川。我们就这幺个儿子!”江如海强调地道。

“我受不了了,江如海……”她抑着声低吼,贵气的玉指揪扯丈夫胸口的衣料。

“我知道。”江如海低喃。妻子整夜未回房就寝,他以为她睡在起居室,一早前去查看,才发现她失踪了,在存一套精美摄影作品集如宝贝似地排放在她的躺椅里。他警觉到不安,知道妻子定会受不住刺激找上百川,甚至说出不该说的话。

“你知道、你知道、你哪里知道!”沈岚崩溃似地尖喊,什幺也无法阻挠她那带有长期怨忿的嗓音缠绕、回荡整间客厅。“你要知道,还须我提醒吗?他根本不是我们的儿子!不是我沈岚生的,更不是你江如海的骨血!”

“沈岚!”江如海大叫,大掌捏握她的双臂,用力之猛,几乎让她疼痛。

江百川面无表情地注视父母,仿佛他早预测到今日这等场面,所以任何风暴均不足教他惊慑。

江如海感受到儿子的视线,随即转向,短暂瞅他一眼。“百川,别听你母亲的胡言乱语。”

江百川冷静如常,眼神深不可测,沉默不语,让人无从捉摸他的情绪。

沈岚听见丈夫对江百川讲的话,更是激动万分。“我不是他母亲!你明明清楚谁才是我们的儿子!而他——江百川——明明能找到我的儿子,但你们都在欺骗我!你说呀,到底谁在胡言乱语?谁——”揪住丈夫的衣衫,她仰着脸怒视他。

“别说了。”江如海放低声调,眸光望穿她眼底。“我知道你心里的苦,但这一切与百川无关,回家再说——”

“你知道?又说你知道!那你知道他知情不报,隐瞒之中的行踪吗?”沉岚倔强地推开丈夫,哑声质问:“你知道‘深渊’

“深渊是很深的水流,”不等妻子问完,江如海直接抢白地道。“在江水之中……很深的水流。”语带深意,强调了“在江水之中”这五字。

沈岚抖着唇,道:“原来……你跟他一样……把我蒙在鼓里!”美眸泛满泪水瞅着他——这个她的枕边人、她的丈夫居然忍心看她思念成疾十几年!

江如海是个聪明人,怎会不知道一个叫“深渊”的华裔摄影师,就是自己的“逃家儿子”江之中呢!

“他第一次得奖时,我就知道谁是‘深渊’。”江如海沉言,要妻子明白,即便江百川知情禀报,依旧是多余——飞出去的鸟儿,不会回头,何况江之中是只苍鹰!

江家的将来,他已全交给百川了。“说这些够了吧!”看着妻子,他耐心地劝道:“回家吧。百川得出门了,别再打扰他。”

“休想!”沈岚眸光一亮,语气硬邦邦。“你想让他继承,除非我死!”终于明了丈夫不找儿子的原因——

“你休想把属于我儿子的部分,给这个父亲来路不明的人继承!”她看向江百川,眼神已是妒恨。

“沈岚!注意你的用词!”江如海好不容易平息的情绪这下成了怒火。

“我说错了吗?他母亲不就是因为违抗长辈、背叛江家、与人私奔偷生了他、死得不名誉,才被除名,剥夺身份,不是吗?她气得直言,说得极快,几乎无法停下。“我为什幺不能讲!他本来就不是我生的!你跟他只是对‘假父子’……我……”

“你闭嘴!”江如海怒吼。啪地一声,大掌的反应几乎跟嘴上的斥喝同时落下。江如海生平第一次打的女人,竟是挚爱的妻子。沈岚整个人仆倒在沙发上,仿佛已晕了过去。

时间恍若瞬间结冻,室内一切静止无声。

久久,江百川站了起来,绕过僵凝举着大掌的父亲,靠向沙发,翻过母亲的身子。“妈,您没事吧?”沉沉地开口,他依旧不改对沉岚的称呼。

沈岚虚弱、痛苦地张眸,眼泪如雨下。“走开!我不是你妈……

这一切都是你害的,我不会原谅你……”

“百川,”江如海回了神,大掌放在儿子背上。“我来吧——”江百川看了他一眼,让开位子。

江如海倾身抱起妻子。“别把你母亲的话放在心上,过几天,爸会跟你解释。”他对儿子说。而后,走向玄关,离开江百川的住处。

江百川沉沉呼吸着,好一会儿,他急促地转身——

一张带笑的泪颜映入眼帘。

“那就是……阿中的爸妈?”杜露不知何时已站在房门外,偏首看他用不断落下,她唇边却漾着绝美的笑。

江百川库近她,双臂用力地抱紧她。“吵醒你了?看样子,你只好上飞机再睡了。”他压抑的嗓音,让她的心拧了起来,疼痛不已。“我不回去了——不离开你。”杜露轻声低语,藕臂紧紧拥住他绷硬的躯干,竭尽柔情安抚他。

江百川眯起眼眸,嗅着她迷人的体香,眉结逐渐松开。“协会准你假?”解开她身上过大的男性晨衣,掌心抚着那能使他忘魂的柔腻身段。

“我跷班、旷职,”她轻哺,红唇细细吻着他胸膛。“如果法国佬解聘我,你得养我——”

江百川抱起她,吻咬她的红唇,闪身进房。只要有她在身边,他的压抑总能纤缓,得到真正的解脱与平静。

“嗯……”呕吐声从江百川房里的浴室传出。

杜露虚软无力地坐在镜台下的古典方凳,柔美抓着洗脸槽边缘,剧烈于呕。

“你怀孕了。”突如其来的女性嗓音,划破浴室里的单一声调。杜露一惊,反射性抬头,看见镜中的女性影像。

古怡童身着及地长洋装,黑亮微卷的长发梳成一束直垂胸前,美颜上晶莹的淡妆还没卸,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她神情漠然地看着脸色苍白的杜露,冷冷地问:“他知道你怀了他的孩子吗?”

杜露对着镜中古怡童的双眼,毫不回避地直言:“我还没告诉他。”勉强开口的嗓音里,仍夹杂着于呕的不适。

“为什幺不跟他说呢?"古怡童徐缓地走近她背后,双眸凝视她身上的男性睡袍和颈间淡淡淤紫的红印,揪然变了脸色。“他让你住下来,你有的是机会可以告诉他,将‘为人父’的消息……或者,要我帮你转告他?”她嗓音有着渺远的压抑。纤指捏紧手中的留言纸,发出沙沙声,仿佛纸中的文字正对真正的受文者诉说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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