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月(三千阁之五)(16)

“家父近日心力交瘁,卧病在床,先生可知原因?”

“许大掌柜不是染上风寒,只须稍作歇息即可吗?”方少行感到奇怪。

“那是家父不欲令商场友人担忧而放出去的消息。”许二小姐轻声细语,秀眉微蹙,“许府内曾于月前,重金购得一幅名贵刺绣,家父得之欣喜若狂。奴家曾远远看过一眼,那刺绣华美至极,将那只金凤凰烘托得气势逼人,难以直视。”

“金凤凰?”方少行表情古怪。

许二小姐以为他有倾听兴趣,赶忙接下去说:“传闻那是前朝皇后亲手所绣,价值连城。家父花费无数心力才从一个江湖中人手里得来,宝爰非常,嚷著要当作镇庄之宝呢。可惜……”她轻声叹息,“先生可听过‘鬼面盗贼’的传闻?”

“略有耳闻。”他淡淡应声。

“那鬼面盗贼专偷珍稀宝物,官府却又无能至极,竟然让那贼人在各府富人之间轻易得手又脱逃。”许二小姐说得委屈愤恨,模样像是恨不得将贼人抓来痛打。“家父珍藏的那幅刺绣,也被盗走了。”

“‘盗’走了啊。”方少行微有恍然大悟之感。

许二小姐见他一直是置身事外的表情,不由得心中生怨,“这是许府的大事呢。先生怎么——”她咬了咬唇,“先生可知那鬼面盗贼与三千阁有所渊源?”

“这个消息倒是从未听过。”方少行来了兴致,微笑道。见他一笑,许二小姐心中不由得喜悦,但一想到他在几乎动摇许府富贵根本的这件事

上还笑得出来,就越发的嗔怒。

“先生当真不食人间烟火……”她微怨,顾盼他一眼,“家父当日重金请来江湖好手,帮忙捕抓贼人,但是不仅绣品没留住,连人也没抓到。所幸还有一位守在外围的少侠没有被迷药弄昏,他一路远远吊著那贼人,亲眼看见鬼面盗贼窜进三千阁去了。”她拂去肩头雪花,望望风雪不断的天色,又看著底下晕迷的小婢女,终于动了她娇贵的手,自己撑起伞来。

方少行婉拒了她向前走来要为他撑伞的动作。

许二小姐微感羞怒,因为他接二连三的拒绝她。

“先生可知在三千阁内开窗接引那狂妄贼人的人,究竟是哪位金钗呢?”她略略昂首,骄傲的睨视他,“正是月映!她喜爱金银财宝,搜集许多珍稀,无数富人为她前仆后继的送来钱财,她一旦得手就立刻将人甩开,名声坏极了。”

“你说的那少年侠士,是亲眼见到月姑娘开窗的?”

她一愣。“当、当然!虽然相隔甚远,但会为鬼面盗贼接引的,除了贪财爱金的月映以外,还会有何人?”

方少行不置可否,只是在心里记上此事。他忽然问了一句:“那投井的琴师,还在这口井里?”

许二小姐以袖掩口,轻声道:“投了人在里面,谁还敢喝那口井的水?”

他略有沉默。“死者当入土。”

许二小姐望著他,“先生对那青楼女,仍未死心吗?”她眼里浮起楚楚泪光。“先生当真如此狠心,将置奴家一片真心于何处?奴家对先生之心——先生真的铁石心肠?”

“二小姐必定另有良缘,实在不必苦候在下。”

“奴家对先生一片痴心,先生何必一再拒绝?”

“在下说过了,在下另有心系之人——”

“那己无清白的狐媚子有什么好呢?”她细细柔柔的嗓子讽出一句恶毒,“先生就不怕她怀下的骨肉不是先生所出?”

方少行立时沉下脸色。

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仿佛敛著冬日的大雪,有著冰冷的狂气。

许二小姐心中畏惧,不由得退后几步,躲避开他的视线。

“先生如此执迷不悟,莫不是那狐媚子迷惑了先生?”她犹要嘴硬。

方少行一步踏前,那被他忽然动作起来而受到惊吓的许二小姐,俏脸刷地苍白,却还不解气,兀自要开口刺激他。

“小姐言语如此难听,想来是在下教导不力吧。在下从此刻起便辞了许府内教习一职。另外——”他一步一步踱到许二小姐面前,温和平淡的举止却满溢寒气,镇住了那骄傲的富家千金。“二小姐确实不投在下所好,请不要再苦苦纠缠。”

“告辞。”他漠然一句,跨出偏院。

被狠狠拒绝的许二小姐当下颜面尽失,她不由自主的跌坐在雪地里,恨得浑身发抖,泪流满面。

“你竟敢拒绝?竟敢、竟敢如此羞辱我——方少行!我必不让你和那小贱人得偿所愿!”

她低低的嘶吼诅咒,在阴森偏寂的院子里响开,刮拂的风势震落一树薄雪,沙沙的声响在雪中被掩埋。

从许府里离开的方少行,一肚子的火气无法忍耐,他一心只想见到月映,想要紧紧抱住她,想要再一次告诉她,她拥有他的爱。

和第一次来到花街牌坊的新奇有趣的心情不一样的,已经晓得三千阁位置在哪里的方少行,毫不犹豫的直奔里处,那样头也不回的坚定神态,吸引了无数姑娘的目光。

“是方师傅!”

“快去通知三千阁,快快快!”

“瞧那势态是要去找金钗姊儿?要求亲了吗?”

“前些日子才在镜照河上碰了面,瞧方师傅多想念映姑娘。”

“真好,我也想要一个像方师傅这样的恋人……”

“你就慢慢想吧。”

窃笑著、私语著,姑娘们嘻嘻哈哈的望著方少行远去,在人群之中迅速的隐没了身影。

而拜花街之中流通迅速的消息所赐,当方少行来到三千阁前时,不仅守门的大汉向他施礼,连一众小雏儿都恭敬的欢迎他的到来。方少行郑重的回礼,等他抬起头来,在他视线前方,那一身金澄之色的月映己经扶著长梯把手,一步一步的下了楼来。

方少行望见她,脑内的某根线就像是断掉了一样。

他几乎是带著一种手忙脚乱的狼狈,匆匆跨过门槛,用著笨拙的姿势跑向她,在月映还没有完全踏下长梯的半途拦劫住她的脚步,也不管这还是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一伸手就紧紧的与她柔软的小手交握住。

月映难得见他这么急躁,又有这么大胆的作为,只是一转眼的工夫而己,她双颊己然绯红,不知所措的低下头。

那白皙的颈子犹如天鹅一样优雅而脆弱。

方少行见到她羞涩的模样,也被那份美丽所迷惑了。他愣愣的望著她发呆,手还握得紧紧的,一时间没有任何反应。

这样一双含羞带怯的小儿女姿态,在寻求情欲与体温的青楼妓坊里表演,实在太过剌目了。

在十二金钗的楼层上注视著他们动向的牡丹头牌叹了口气,做出了不优雅的翻白眼行为。

同样也偷窥著他们的兰止翠推著疏楼,要她下去把他们带上楼来。要甜甜蜜蜜、你侬我侬,也要把门关紧了,自己在厢房里表演就好了,这么大庭广众之下的小儿女光芒,著实是让旁人看得很妒恨。

“等等,我先把笔记抄下来……”一旁的辛少淳还企图阻止疏楼往下走,但向来和他不对盘的疏楼才不理会他,加快了速度往下跑,在楼梯中间的平台上,把那对卿卿我我的小情侣揪上楼来。

如梦初醒的月映当下羞涩得以双手掩面,耳根子都红透了。

方少行一边贪看她难得显露出来的可爱模样,一边在心里体会到了何谓登徒子的心情。

他多想扑倒月映啊……

眼睛里有那么一瞬间呈现了发直的险状,所幸方少行的理智之墙坚实无比,很快的竖立起来,将失控的野兽四四方方的围困住。

他用著一脸的老实模样往金钗姊儿的楼层走去,仿佛刚才那一瞬的禽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今天不是教习的日子吗?你这样赶过来会不会很累?”月映温温柔柔的问,奉上热茶和洒以些许薄糖的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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