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月(三千阁之五)(2)

心里还在盘算著脱离路线,忽然左边那个汉子做了个大动作,方少行转头看去,就见那个汉子弹起身,神准的伸出双手接住那颗从众人脑袋上传来的绣球。

眼见有人接了绣球,方少行心中一喜,防备立刻松了。

下一瞬,他瞥见那接了绣球的汉子低头看他一眼,而那一眼令他寒毛直竖。

随即眼前一花,一团缀满珠球鲜花缎带的华丽东西朝他脸上飞来。

方少行下意识伸手去拦——

“哎呀!别挤啊!”

蓦然,一声轻呼响起。

声音既情且脆,带著一种珠玉滚动的韵律感。

方少行微微一怔。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左边汉子和人群之中的缝隙跌撞出来,在华丽绣球打中他脸面之前,狼狈的跌进他怀里。

狠狠的撞得他胸口一窒,他下意识苦笑出来。

他伸手紧紧揽著,稳定住怀里的东西,连带也稳住被撞得偏向一边的自己。因为他低下头,怀里又被占据了,等于是缩成一团球的样子,那从天而降的喜事无处落脚,于是明快俐落的砸痛他的脑袋,然后弹啊弹的弹飞出去了。

黑衣汉子们抢救不及,那颗绣球一路灵巧的砸向每个男人的脑袋,然后咕噜噜的飞快滚动,最后神准的飞跃进镜照河里。

绣球落水,招亲姑娘不必出嫁。

围观的众人交头接耳起来,谈论这强行登楼招亲的姑娘果然没得嫁了,那些暗桩功败垂成,这镜照牌楼果然是有著神明居住的、非常有灵性的地方啊!

对著镜照牌楼无止境的歌功颂德就不多提了。

那招亲失利的姑娘恨恨的下楼,恨恨的走人,哭得梨花带雨。

至于任务失败而领不到大笔赏钱的汉子们则怨恼的瞪著那无用书生,用力的撞他两下之后才离开,直奔酒楼去喝酒吃内泄愤去了。

被无端端接二连三狠撞痛击的方少行,心里的苦闷实在难以言述。

他叹了口气。

低下头,他和怀里那个睁著一双明亮眼眸的少年儒生四目相对。

少年的眼睛漂亮得惊人,漆黑的两泓潭水,其中几许星光灿亮。

只一眼,方少行便懵了。

“两位客倌,碧螺春和小菜上桌啦!”

充满活力的吆喝声和夸大的肢体动作,店小二用流畅的节奏将东西送上桌后,帅气的一甩巾子,朝两人躬个身之后退下楼去。

少年儒生看著店小二的一连串动作,饶富兴味的笑著。

方少行摸摸自己的脸,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为什么自己会坐在这里?而面对面坐著的少年儒生又怎么会跟著自己一路过来呢?

那少年儒生一点也不在意他满腔迟钝的呆样,提起壶把就帮两人杯里倒满茶水,清香宜人的味道萦绕鼻间,这才把方少行迷路走脱不知道去哪里的意识给招回来。

他一把端起茶杯就往嘴里送。

“……小心烫!”少年儒生见状,出声提醒。

但方少行已经把整杯茶送进嘴里,下一瞬被烫得狼狈跳脚。

见他的惨状,少年儒生反倒是笑了。

“你这人怎么恍恍惚惚的。”

少年儒生重新召来店小而,请他送来一壶冷凉井水给方少行小口小口慢慢喝著,压压烫疼感。

方少行痛得眼角不自觉的泛起泪光,那少年儒生唇边抿著笑意,递过袖里备著的帕子给他擦擦。

那帕子一色淡素,散著柔软的熏香味儿,只在边缘绣著藤蔓花纹,入手既轻且柔,触感很好,质料上等。方少行瞅瞅面前的少年儒生,心想这少年出身非同一般,擦汗的帕子也用这样好料子,仿佛不在意似的就随手递出借人了。

这么神定气若的举措可不是三两天就能养得出来的。

心思转瞬即掠,既然少年儒生若无其事,方少行也不别扭,大大方方的就将他随身之物拿来用了。

少年儒生见他大气,脸上也露了笑。

这一笑虽然不是闭月羞花,却也令人眼睛一亮。

淡素的一张脸小小巧巧,每一个细微处都是精致明亮,尤其他一双眼睛灵活有神,顾盼之间光华流转,多少心思都纷飞。

唇也生得好看。

轻媚的朱色上是盈盈水光,珠润似的,看著望著就想一亲芳释,可以想见那一定很甜美,一定很值得细细啃咬,一定很适台轻轻含著,轻舔慢吮。

方少行望著那少年儒生怔怔发呆,心里一个无耻声音不断喊叫:扑倒他!扑倒他!扑倒他!快点扑倒他!

“真是饱暖思淫欲……”他喃喃自语。

少年儒生微微一愣,看看桌上拿来闲磕牙的零嘴和清茶,心想哪里来的温饱?明明刚才还被烫了嘴呢。

“若真是饿了,不如就在这里用膳吧?”他提议道。

方少行回过神来,带点茫然的望著少年儒生的唇轻轻开合,然后他伸出手去,轻轻的搭在少年儒生端著茶杯的手背上。

“怎么了?”少年儒生困惑著,微眨眼。

那两泓深潭般的漆墨眼眸一敛一张,满潭的星光也跟著晃动。

方少行只觉得全副心神都沉溺在他的所有举措里,再不冒出头来喘个两口气的话,立时就要溺毙了。

他奋力张口——

“……来个一笼汤包子吧。”

“嗯,好啊。”

少年儒生很自然的抽手,很自然的抬腕招唤来店小二,很自然的点了笼汤包子、一盘炒青椒内丝以及两碗饭,接著他很自然的端回他的茶杯。

方少行的指尖完全可以回味起还留有余温,属于这少年儒生小小手掌的触感。那是一双保养得很好的手,细细的,滑滑的,在冬日的冷风中显得略微冰凉,留著半圆指甲的手指尖端圆润润的,不见伤,不见茧,不见辛勤劳动痕迹的手。

和他属于男性的阳刚线条,以及略微黝黑的肤色,相较之下,少年儒生的手太漂亮了。

这样几无暇疵的美丽,只会出现在姑娘家身上吧。

方少行心里的那个声音,很认真的这样感叹著。

“……我也有同感。”他郑重的点著头,目光离不开少年儒生的手。

但要真的摸过去了,就跟登徒子没两样。

这辈子第一次起了非礼色心、倾羡起美色来的正直书生方少行,领教到有生以来首次的理智与情感两相煎熬。

少年儒生看著他表情变幻如此精采,一下子叹气,一下子自言自语,一下子沉迷,一下子又清醒的模样,感到非常的有趣。

他轻笑出声。

方少行察觉到他的取笑,一张端整的脸立时狼狈的通红起来。有点不自在,有点尴尬,还有更多的羞涩紧张。

直到今日此时才真正的体验到何谓痴迷之前,他可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对著个少年目不转睛,脑子里还乱七八糟的想著于礼不合之事啊。

简直就像人到七老八十后,才终于尝到第一次的初恋一样。

少年儒生看著他满腔通红,笑得更欢了。

所幸店小二及时送来汤包子,才免除了方少行那仿佛将要持续到天荒地老般的困窘紧张。

“……趁热吃。”挣扎烦恼著到底要说什么好呢?心里天人交战半晌之后,冒出他嘴里的,居然很没出息的只是一句招呼用食的话。

方少行真想拆开自己的脑袋看看自己在矜持什么。

问名字、问住处、问家中可有婚配啊——心里的那个登徒子声音气得跳脚,大力的鞭著方少行。

但他看著少年儒生拿著陶烧汤匙,将小心夹起的热腾腾汤包子小心的送到他面前,并且以筷子将汤包子的嫩皮掐破一个小洞,使其中热汤流出来——这样贴心又懂得吃法的灵巧心思,让方少行一方面著迷不已,一方面又呐呐著开不了口。

与人初识是该问些基本身家,这样才好下次约来再叙。

但现在他根本心里有鬼,哪里开得了口问这些他心知肚明是别有居心的基本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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