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娆凝雪(三千阁之三)(7)

他恨极了她的若无其事。

在看到小左、小右领着一名男人走进来,雪凝湄微笑着迎上去,顺手将他甩出房,轻轻的,却坚定的关上门。

他想拆了那扇门板,揪出那些男人,然后把她狠狠的按倒,让她眼里只看得见他一个人。但他所有的愤怒,一旦意识到了这里,都只能化为一种空茫;他只是一缕魂而已,别说这三干阁,哪怕是整个世界,承认他存在的,也只有雪凝湄,以及这只有着湛蓝眼珠的猫。

他只是一缕魂,甚至没有肉身。

茫然的瞪视着自己张开的手,他看着自己朦胧模糊的存在,看着张开的手掌底下,那打磨得晶亮的地板。

他只是一、缕、魂,而已。

——这个反复确认的事实,令他开始懂得憎恨。

“喵。”

它唤他一声。圆滚滚的眼睛那样的漂亮,湛湛蓝蓝的,无比澄澈。

他望它。想要理解这到底只是它喊好玩的,或者它其实是在呼唤他。

猫儿把盘着的尾巴松开了,脚掌踩透他的鞋尖,做出抓挠的动作。

长尾巴摇啊摇,然后轻盈的定住了。

仿佛指针一样,准确的指向了一个方位,黑衣年轻人迟疑的抬头,顺着它尾巴的角度望出去。他看见十二金钡里的那位夏语欢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走来,男人的表情充满忧虑,紧皱的眉心被夏语欢伸手揉开了,但没一会儿又紧皱起来。

他站起身,看着那个男人。

那张脸、那走路的姿势,他有印象的……他甚至会想,他几乎没看过这个爽朗的男人,曾经有烦恼得紧皱眉头过。

为什么这么忧虑?

以前他是怎么叫他的?

黑衣年轻人逼着自己努力的回想。

他到底是……

圆形的回廊,只在中央建有一道下楼的梯子,若是懂武功、熟轻功的当然也可以顺着长条的垂纱布幔直接下到大厅去,但是情况并不到这么紧急,犯不着从天而降的惊吓到大厅里寻欢作乐的人们。

忧烦到了一种限度,他忍不住来三千阁找夏语欢,听她说说话,弹几首曲子,心里才稍微舒缓些。

把这道回廊当成了散步的地方,他刻意避开了下楼的梯子,和夏语欢走在一道。

“鬼燕公子,您不多休息一会儿再走?”

扔下温好的酒壶,夏语欢小跑步的追上来,挽住男人结实的臂膀。

她心疼的摸摸他透露出疲倦的脸庞,那新生的胡碴还没刮呢,这对一向把自己打理得干净清爽的男人而言,毫无疑问的说明了他这几个月以来,天南地北的寻找着自己兄弟有多么的累。

自从那个夜里,黑风门余孽偷袭苏江澄,却反而遭到几近全灭的打击,尸身散在河岸吓坏了早起的渔民,但是被偷袭的苏江澄却也下落不明。数个月过去了,与苏江澄私交甚笃的江湖人士却没有放弃的寻找着他,鬼燕也是夜以继日的搜查着苏江澄下落的人之一。

“见到你就好多了。”鬼燕勾起一个笑,虽然脸上仍然是充满疲惫,但其中对着夏语欢的温柔和真实,依然是鬼燕一贯的风格。“我要再沿着河去搜一遍河底,那么一个大活人沉进去了,不可能找不到,鱼虾要吃也没有这么快。”他啐了一句:“那天杀的黑风门——”

“说不定不在河底呢?若是顺着河水飘走,也许有人救走才是。”夏语欢帮着想主意。

“沿岸都问遍了,都说没见到这个人,也没救了受伤的人……”鬼燕的脸色有点难看,他沉默了一瞬,逼着自己不要想到坏处去。“总之,生要见人,就算死了也该有个尸体,找不到兄弟我是不会放弃的。”

“那苏江澄能够交上您当兄弟,也不枉他来人世一遭,说是三生有幸呢。”夏语欢抚着他肩头,轻声道。

鬼燕闻言,却苦笑起来。

“三生有幸?”

他苦涩的质疑,让夏语欢挽着他的手,稍微紧了点。

“我那兄弟,这辈子算过得委屈了。习得一身好功夫,却硬是没能施展……”他眼神一暗,“这次出事,江湖上一片鸡飞狗跳,好几个世家弟子都出动了,连官府都有人暗中在搜寻他的下落……我才知道原来他还有这么多的兄弟。”

他低头望一眼夏语欢,那豪爽的女孩儿温柔的仰望他,将他眼里的脆弱和伤痛都承纳下来。

鬼燕弯着唇笑了,笑起来却很惨。

“你知道吗?我有几次见到他那些兄弟,才发现原来大家都认识,但谁也不知道原来彼此都和他有交情。你说三生有幸,但他出事的那晚,我们这群兄弟,没有一个人在他身边,连他有没有开口呼救都不知道……”

自嘲似的,他又叹道:“果真三生有幸……遇上这群保密到家的兄弟三生有幸……”

夏语欢紧紧偎着他,悄然的支撑着他的意志。

“我现在还烦着呢,前些天才知道的,那黑风门居然还有人没死绝。真是祸害遗千年。”他咬牙切齿。

夏语欢心下一惊,“还有?那苏公子不是剿灭了吗?”

“没杀干净哪。他们那晚围杀江澄,被江澄料理个七七八八,但还漏了一双男女逃了,现在也不知道藏在哪里,但肯定紧盯着我们找出江澄来。”

“如此执拗……”夏语欢微感困惑,问道:“是不是苏公子手里掌握了什么秘密,才让他们这么不死心?”

鬼燕抿了抿唇,“说不定是武功心法吧。毕竟他是黑风门主最钟意的关门弟子,连女儿都许配给他了。但为了武功心法执着的追杀他这么多年,魔门的人真让人想不透啊。”

“或许不仅是武功心法……”夏语欢沉吟,“黑风门主的女儿,听说是死在他手上的。”

“黑风门里练那种邪淫武功,”鬼燕疲倦的一抹脸,“他们晓得疼惜门主的女儿,怎么不想想他们逼死多少女孩儿?”

夏语欢忧心的观视他苍白脸色,那眼里血丝毕露,她很不忍。

“鬼燕公子,您真的应该多休息一会儿的。”

“找不到江澄,我睡不安稳。”

他的回答很沉,带着一种虚疲的叹息。

“喵。”

长尾巴的猫儿摇摇尾,款款的站在路中央挡着他们的散步,鬼燕停了下来,夏语欢也跟着止步。两人低头望向脚边的娇客,鬼燕自然的微笑起来。

他曾经偷摸了它一把,那时掌心里无比柔顺而温暖的皮毛触感,一直令他念念不忘。

抚摸这猫的柔软皮毛,再凶暴的恶魔也会懂得温柔。

真是个好孩子啊。那时候他微笑的这样想。

“怎么啦?坐在这里。”他弯下腰,对着猫儿说话,“要给我抱吗?”

猫儿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然后一偏头,望向了一边怔怔望着鬼燕的黑衣年轻人。

听着鬼燕不断提起“苏江澄”三个字,他心里就一直感到一种痛楚。那种痛楚,更近似于一种心酸。

他喃念着脑海里习掠而过的呼唤。

“……鬼燕。”

“咦?!”

身材高大的男人惊愕的顺着猫儿的视线一转头,却寻不到什么,只有挽着他的夏语欢仰首望他而已;他团惑的拉拉自己耳朵。

“怎么了?公子。”她问他。

他呐呐的,自己也摸不着头绪。“我好像听到江澄那小子在叫我……”

夏语欢一脸迷惘,担心的望着鬼燕,决定要说服他在阁里睡一晚,养足了精神再去寻人比较好。

她强硬的拉走了鬼燕,两个人紧贴着彼此,从黑衣年轻人面前走开了。

黑衣年轻人怔怔望着不远处的鬼燕,他没有再开口喊他。

但他的表情很沉定,仿佛领悟了什么而宁静下来。

回过头,他凝视着紧闭的厢房门,想着在里面待客的雪凝湄。

合上眼睛的话,她那样微笑着倾听的容貌,就会浮现在脑海里,而令他无比的、无比的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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