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霆当下是庆幸的，可后来的日夜里也曾涌现过不安。

他知道齐承坤迟早要出狱，而凭借他对齐承坤的了解，这样一个自命不凡、虚伪得与他不相上下的伪君子，不可能真正放下过去。

但沈霆仍旧心怀侥幸，就这么过了一年又一年。

可最近，他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齐承坤不知道从哪得来的他的号码，竟然在他出院没多久时联系上了他，并且冠冕堂皇地邀请他叙旧。

齐承坤言辞中没有透露出任何怨气，可沈霆却不敢掉以轻心。

他们的见面是在一间高档的西餐厅，齐承坤西装革履，除了比从前发福外，外形上变化并不大。

变化最大的是他的眼神，有些唯唯诺诺，贼眉鼠眼。

这反而让沈霆渐渐放下了防备。就这样一个人，能对他产生什么威胁？

心中早已跟对方划清界限的沈霆没有掩饰自己的嫌弃，全程对齐承坤爱答不理。

齐承坤仿佛没有发现，继续问着沈霆的近况。沈霆自然藏了些心眼，说自己过得很一般。

两人默契地没有提及当初的背叛。

一顿饭食不知味，沈霆迫不及待地想走，终于在高燕打电话来的时候有了理由。

齐承坤也没有阻止，只是等沈霆站起了身，他才笑着说道：“沈霆，春霆经营得一直不错吧？”

春霆这家四星级连锁酒店的名头在千湖市不算小，齐承坤既然提到，就代表他知道春霆与沈霆的关系。

沈霆顿了顿，却没有被戳穿的窘迫，反而是挺直了脊背，瞥了齐承坤一眼。

齐承坤无视了他眼中的冷漠，同样站起身，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快跳转了另一个话题：“你儿子也不小了吧？虽然没怎么见过，但我猜他眼光一定不错。”

沈霆听得云里雾里，但齐承坤却再不多说了，招手唤来服务员结账。

他结完帐漫不经心道：“这次我请你，毕竟你以后花在儿子身上的钱不会少。”

回去的路上，沈霆心中的疑问越来越重。齐承坤为什么提到他儿子？

沈嘉聿是沈家的独苗，是他的心血，他不会允许沈嘉聿出任何差错。

回到家后，沈霆将所有事情都讲给了高燕，高燕沉吟许久，来自于女人与母亲的敏锐直觉让她联想到了一些事。

她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嘉聿最近谈了个女朋友，我以为他也就三天热度就没太在意。”

沈霆越想越不对：“难道……”

高燕打断，略感烦躁：“我去叫人查一查。”

***

等了这么久，齐筝终于等到了沈家人来找她。

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自带一股高傲，倒是符合齐筝对沈母的想象。

她有条不紊地将记录着拍卖会纸质与电子资料的笔记与平板收起，不紧不慢地离开了自习区。

或许是视力太好的缘故，在她无意瞥过斜对面的挑空层时，她看见了正并肩而坐的纪怀序与柯晚璎。

他们两个都在很安静地看着书，任谁看都得感叹一句郎才女貌。

就在齐筝准备收回目光时，原本还垂眼翻着书页的纪怀序却突然抬眼了。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短暂地停驻在彼此身上。

齐筝先错开了视线，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可纪怀序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再也看不清。

“怀序，你觉得我们用这个选题怎么样？”柯晚璎指着手中论文集某一页的标题，凑过去拉住纪怀序的胳膊。

然而他却迟迟没有回应。

柯晚璎抬起头，偏了偏，去找寻他有些失焦的目光：“怀序？”

纪怀序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经了无情绪：“什么？”

“难得看你走神。”柯晚璎看似嗔怪却笑得很甜，“我是说这个选题怎么样？我之前在国外的时候参与过一个机器人项目，就用了音乐演奏的主题，资料都还保留着，既然已经准备参加这次的人工智能比赛，不如省下些前期准备的时间。”

纪怀序的眼神掠过书页上的字，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胳膊。

***

“抱歉，走过来耽搁了一些时间。”

齐筝在咖啡馆内坐下，向对面打量着她的高燕礼貌地解释原因：“您没等太久吧？”

高燕留着一头略带波浪的及肩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身着知性的藏蓝色丝绸衬衫，一看便是中年体制内领导的模样。

她看齐筝的眼神咂摸不出门道来，话说得也挑不出毛病：“小齐来了。喝点什么？”

语气熟稔得仿佛两个人相识已久。

齐筝低眉顺眼：“不用了阿姨，我喝水就好。”

高燕当然没意见，也自始至终没有动一下，仿佛她的一举一动高贵得千金难买。

说完后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齐筝并不急，面上纯真恭顺，实际上眼神里尽是从容自得。

这在高燕看来就显得十分挑衅。

高燕带着目的而来，自然更快沉不住气。

她喝了一口咖啡，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能接近我儿子，肯定是个聪明人，阿姨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

高燕目光中掺杂着轻蔑与了然：“是你自己跟嘉聿提分手，还是我把你父亲坐过牢的情况在学校公之于众，我让你自己选择。”

齐筝静静地等高燕说完，而后笑得无害：“阿姨，我有点听不懂您在说什么。我和嘉聿只是谈个恋爱，感情也还不错，怎么就扯到分手，又扯到我父亲了？您认识我父亲？”

常年浸润在电视台这种内斗严重之地，高燕什么人没见过，很容易便察觉到她在装傻。

齐筝果然并非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跟她的儿子在一起的。

只是高燕有些分辨不出，齐筝是在演戏，还是希望她看出来。

对于齐承坤的这个女儿，高燕心中越发厌恶。但厌恶归厌恶，她不可能会怕这种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我没时间跟你东拉西扯。”高燕的脸更冷，“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招数迷惑嘉聿，也不感兴趣。我那儿子太单纯，不经世事，更不知道人心险恶，你们不合适。”

齐筝听着这些不痛不痒的攻击，左耳进右耳出，更多的心思用来欣赏高燕那种明明很急却又故作高深的模样。

齐筝适时地接话，让她不至于在演独角戏：“阿姨，您要不问问嘉聿，是谁追的谁？”

高燕闻言果然显出了些怒意，只是很快又压了下去。

她提醒自己得冷静，必须得冷静地去思考一切。

只要让齐筝这个来自于齐承坤的危险因子从沈嘉聿身边离开，她的目的就达成了。

高燕很快换了一副慈爱的模样，苦口婆心：“你如果真的喜欢嘉聿，也不希望他知道真相后和你产生隔阂吧？”

齐筝继续装傻：“阿姨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又没做对不起嘉聿的事，怎么会有隔阂呢？”

高燕笑了笑：“在我面前就别装了。我打听过，你平时吃穿用度和真实的生活水平根本不匹配，你隐瞒自己的家世，伪装成有钱人，不就是为了钓我儿子？”

齐筝的眼神更迷茫了，透露出一些可怜：“阿姨，没有人规定我不能用好的用贵的呀。”

啪！

高燕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面前的桌面上，声响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

她压低声音努力维持那副雍容，愤怒的语调却难以掩藏：“跟你好言好语你不听，非得我给你点颜色看看是吗？”

齐筝慢悠悠地倾身，抬起一只手轻轻撑着下巴：“我该挺好奇的，您能给我什么颜色看呢，阿姨？您可别忘了，齐承坤当年的案子还牵扯到了谁。”

高燕心下一咯噔，心道她果然知道。

很快，高燕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提醒您一句。”齐筝淡然地与她对视，“谁做事都不可能完全干净，更无法对抗铺天盖地的舆论。齐承坤这件事说大不大，但往大了说，你们是用特权脱罪，而坐了这么多年牢的齐承坤也不是不能渲染成受害者，这样一来可不就是大家最喜闻乐见的社会事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