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晨中去(72)

作者:周南九皋 阅读记录

所以,请你为我送别一次,因为我奉行了我坚守的德行,把你还给了你,把自己放回原来期望的位置,那些你曾在我身上看到的一切品行,请相信它们就是我的,我从未伪装,尽管它们是因你而生,但都是我孤自磨出来的,我浸在姨妈他们于我的沉沦,但仍顽固地想要与你一样的蓬勃和生机,哪怕明日就是万物绝灭的时刻。

我想要保全与你的情意,不愿它消磨一点,我爱你蓬勃自由的模样,这不能变成是别无选择,才要靠消磨情意活下去,因而我无比珍惜你的存在,我们终究都会归于自己。

钟徊,我爱你,无论是怎样的情形,我都无比喜悦地爱着你,期望你今后的旅途依旧是快乐的。

“呜——”

船舶鸣笛声响遍整片海,庞然的船身越来越小,这关闭许久的航线终于再次开启。钟徊掐灭烟头,低头不再看它远去,他鲜少有过送别,只是别去。

他突然记起那伏在墙头的少女,拿着一根多长的竹竿在那儿拖一张纸,他对她的记忆突然便清晰起来,她穿着黑色的衣裙,那应该是她的校服,袖口领边滚着一圈白色花边,她的头发留得很长,只编成一股粗长的辫子从颈间落到身前,像藤蔓一样垂挂在墙边,她专注盯着那张纸的凤眼,灵锐有神,可除了眼睛,她再没有尖锐之处,只是柔和,似是燕台的珍珠。

他再也不可能停止思念她,存着这样的思念,所有路途都有了回头眺望的方向,这将使其再无所惧地前行。

玉笙也在临走之际终于读完了那本书,当他最后一次告别了他的房子,还是走着向海的路,作者却在这一次没有写他去到了何处,看见了什么,想了什么,而是只写他在傍晚回来,手里攥着海边捡来的贝壳,他看见他空荡的邮箱里躺着一封信——“我回来了,因而你的存在,一整个零碎的世界都算是完整,你知道这样的完整可以使我终能走回来,尽管走错了很多次。”

她赶在明年到来之前,终于回到了她的房子,它竟是一点没有变,依旧是她离开时的样子。

“这里好漂亮啊。”月河刚从车上下来,便由不得感叹道。

玉笙将泠乐抱下来,泠乐抓住她的裙角,是也四处张望。

“是吧,乔山是燕台最美的地方。”她说此,语气里少不了骄傲的意思。玉笙牵泠乐走到门前找钥匙,泠乐靠着门站,她又跑到旁边的窗子前找,月河正与车夫清行李,没人注意到那紧闭的门突然往里开了。

泠乐双手相握,抬头望着门里的人,这一大一小就这么相看着,彼此疑惑。

“妈妈……”

玉笙在那头道:“泠乐乖乖站那儿,妈妈找到钥匙就可以进去了。”

里面的人这才反应过来,走出门,转而看着那在窗边翻找的人——“钥匙不在那儿。”

她顿了顿,旋即看过来,还沉在怔愣里的眼睛倏然浸湿,轻声呢喃道:“周锦言……”

周锦言脱下打扫的手套,推了推眼镜,掩却也猛然泛红的眼眶,他老了,脸上已经可见纹路。

玉笙不知所言,只扑进他怀中,头压在他肩上便哭出了声,周锦言将人揽紧,泪水自眼角打进她发髻里,等缓过来擦了泪痕才道:“都回来了,还哭什么?”

她想克制来着,但却是忍不住,周锦言又说,“你看你,要把孩子也带哭了才好?”

泠乐咬紧唇,也跟着妈妈哭。玉笙这才控住自己,擦掉眼泪站好身,将泠乐抱起来。

“泠乐,不可以哭啊,这是妈妈与你说过的舅舅。”

周锦言已习惯了这称谓,但心里还是有些别扭,好在泠乐怕生,不肯叫。

“别逼人家了,进去吧。”他道。

“还有我呢!二舅舅,我是月河。”

“月河?你怎么也跟着来了?”

“都是我妈给逼的,我进去跟您讲。”月河吩咐完人搬东西,便窜进门去了。

屋内一切陈设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蒙尘,干干净净,周锦言说,他在河对面买了一套公寓,有时间的时候便会过来打扫修缮。

玉笙问起二嫂嫂,他回答说,他们一年多前就离婚了,因此周家也各自分了家。

“为什么突然要离?”

“或许,你说得对,为了一个别人口头上的形式却要将人困着,是作茧自缚,丝线是从别人口中吐出的。”

周锦言头一次赞同她的话,玉笙还有点儿受宠若惊,不好意思似的低去了头。

“泠乐,是吧?”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和蔼道,“来这里坐。”

泠乐贴在妈妈腿边,那醒目的眼睛瞧着他打量,玉笙拍拍她的背怂恿说:“去呀,他以后可是要一直给泠乐买小饼干的人哦。”

她仰头看看玉笙,扭捏了一会儿,才松开妈妈走过去,周锦言大掌轻覆于那小脸儿,含笑轻言:“泠乐好漂亮啊,和妈妈长得真像。”

“您是第一个觉得她像我的,认识的人都说她像她爸爸。”玉笙眼神里闪过一刻思虑,但很快便消散了。

泠乐自己反驳说:“我像妈妈的。”

周锦言将人抱到膝上坐,顺着她道:“泠乐就是像妈妈。”

她这就乐意了,他揉了揉她的小脸,抬头与玉笙说,“你上去叫一下月河,都去我那儿吃饭吧。”

“好嘞。”

而后,将行李都收拾妥当了,三人便叽叽喳喳地跟着周锦言穿过桥,去了河对面。

周锦言与她们讲了燕台这些年的变化,以及熟人的去向,他讲起姨妈,说她后来嫁了一个商人,一家人搬迁国外去了,对此玉笙松了口气。

玉笙的乔山突然变得很热闹了。她找了出晴的一天,想要去见见苏倩,方要出门,有人就先找上了门。

“苏先生?”

苏子砚微躬身示礼——“五小姐,好久不见啊。”

她请人进门,苏子砚环顾四周,坐下身便直奔主题,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

“我要股份做什么?我也不懂怎么做。”

“没事,你不用担心这些股份要怎么办,我会帮你的,你只管签字拿钱用就是,再说了,你们不是还有一个女儿嘛?”

“是钟徊让您这么做的?”她一语点出真相来。

苏子砚倒也没有隐瞒,点点头承认,又说:“反正,这些股份都要记五小姐名下,不过德武运动场的占股暂时还是由我代理,受益什么的也都会汇到银行账户上,也属于你与你女儿的资产。”

“他还在陵江吗?”

“现在应该回去了。”

“回哪儿去?”

“国外。”

玉笙停滞了一刻,连着点了两次头。苏子砚起身告别,走到门口,又探回身来说,“对了,五小姐,他让我带句话给你。”

“什么话?”

“他说,希望你过得快乐,那便也会成为他的快乐。”

苏子砚再告别离去,玉笙孤自在客厅坐了两个钟头,才换鞋出门了。她走到路中央,回头望去,那座公寓依旧很漂亮,她突然便镇定了心,什么都不再忧虑,转而孤身走向那条掩在香樟林间的路。

而立在风雪里的陵江港口上,远行人等待着离去,钟徊低头看书,抬手又翻过了一页,恍然发觉这竟是最后一页了。

“当你离我远去时,我愈加深爱你,你的音容笑貌犹成了梦境,你知道梦境是无关于牵扯的,我在夜里为你死过千万遍,醒来时便忘得所剩无几,因而我不想让你为此投心,让我理所应当。我轻轻地爱着你,犹是晨时滞留泥地却轻盈若无的雾,没有附着,没有根系,孤独时浩瀚,热烈时轻和,然即刻消亡死去,留余我这不损耗点滴的爱交付于你,充盈你同等无可自处的孤独。”

——《归声》

“呜——”

庞然的船舶鸣笛靠岸,他也终将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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