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街(10)

作者:且吟且歌 阅读记录

“你看,芙蓉都凋尽了。”南宫令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小二呈上菜来,南宫令便不再说了,招呼着柳仁动箸。柳仁脸上应和着,内心却早已不安起来。

一盘清炒芦蒿,一份酱汁螺肉,简单却不随意,南宫令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柳兄,这螺肉虽不如中秋之日的肥美,却也是极鲜嫩的,再浇上一层厚厚的芡汁,滋味自然不错,柳兄何不尝尝?”南宫令啜了几口酒,不免有些醉意,与柳仁愈发亲热起来。

“大夫客气了,卑职受宠若惊。”柳仁依然客气着,敷衍地夹起一块螺肉,还没品出味道便胡乱咽了下去。

“诶我说柳兄,你的气色可不太好啊。听闻柳兄当年也是风流倜傥的青年才俊,红粉知己成群,今日柳兄这样,可是看不上小弟咯?”南宫令带着醉意,向柳仁杯中斟满了酒,“柳兄别担心,这芦蒿配酒,最是清慡可口的了。可惜柳兄不能常到敝处做客,不然呀,我一定亲自下厨,让柳兄尝尝我的手艺,那可比这阁里的好多啦!”

“大夫怕是听差了,卑职哪有什么风流往事……”柳仁呵呵地笑着,寻思着什么时候接着南宫令上面的话讲下去。

“嗯?没有吗?”南宫令饶有兴致地靠近柳仁,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双眼,忽而又转开视线,再次端起酒杯。

“大夫方才说……说……是要救卑职的性命?”柳仁试探地问道。

“柳兄,我这个人平时说话口无遮拦的,想到什么便说了,言过其实的也是有的,柳兄还是不要往心里去了吧。”南宫令摆了摆手。柳仁只好又将疑问咽了回去。

“今日之后不久,便是中秋了。柳兄府上,想必也是要举办家宴的吧。”南宫令放下酒杯,拾著道。

“是。”柳仁道。

“宴席上若没有歌舞取乐,又有何乐趣可言呢?”南宫令笑道,“论这京城中的歌舞坊啊,可都比不上清菡坊。那坊里的头牌姑娘,可真的是天姿国色呀……柳兄若是能请到她们,那就是真的幸运啊……”

半个时辰后,南宫令走了。柳仁起身送他,他摆了摆手,将他留在原地,自遣家人结清了餐钱,踏上马车,径自离开了。

柳仁行礼毕,抬起头来,望着南宫令大步流星的背影,心中却激起了万丈波澜。

风流往事?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听来的。许久许久,都没有人提起过了。

三十年前的新年。

“卖糖人了!又甜又好看的糖人!”几个孩子围在一个卖糖人的摊位前,好奇地看着手艺人画着一个又一个形象的糖人。最小的孩子才刚能跌跌撞撞走路,刚好与画糖人的台子一样高;最大的也不过十一二岁,两只深黑的眸中写满了天真。

“容妹,这个糖人你拿着。”一个刚满十岁的孩子扎着总角,把刚买的糖人往身边懵懂的小女孩手里一塞。

“谢谢仁哥哥!”小女孩高兴地绽开了笑容,接过糖人,端详了几眼,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呀!那边的梅花真好看!”小女孩突然欣喜地叫了起来,直盯着远处的一枝红梅不放,连手中的糖人也忘了吃。

“小容你等着,我这就帮你折了来!”最大的孩子说着,纵身跳上了墙头,顺着矮墙一路到了那花前。

“泉哥哥小心!”小女孩站在墙边,担心地叫道。

男孩折了梅花,又顺着矮墙回来。却听得墙那头有人叫喊:“哪家的顽童,又到这里来折梅花,也不知道心疼花儿!”男孩跳下墙头,将一大枝红梅递给小女孩,大喊“快跑!”,就在后面慢悠悠地踱着步子,看弟弟妹妹嬉笑着跑向远方。

那年容儿七岁,仁儿十岁,泉儿十二岁。

渐渐地,容儿长大了,不再和男孩子们一起玩了。仁儿却仍不时去找她,教她chuī笛,听她弹琴。人们都说,这俩孩子最要好了,不如早定下来,也省了麻烦。

不料人事难料。仁儿和泉儿的父亲病重,一纸遗书让泉儿迎娶容儿。仁儿差点也去了半条命。他想去找容儿,想拉着她的手逃到天涯海角;他想与兄长争辩,无奈长兄如父,父命不可违。

柳府里再也不见仁儿的踪影。有人说,他是外出经商去了;有人说,仁儿再也不会回来了。

然而一晃十余载,仁儿回来了;却再也不是当年的仁儿了。

想到这里,柳仁的面上浮起一丝苦笑。其他的,他都可以不在乎,只是最终,还是害了容儿。他对不起容儿。他配不上她。柳尚泉家被诛的时候,他就在门外看着,看着他的大哥,他曾经的恋人,在他的手里,一步一步地趋向灭亡。倘若容儿尚在人世,她也不会愿意看到,他变成了这幅模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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