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雁(11)

作者:李庸和 阅读记录

她把攒下来的钱都给我了。

我眼睛又开始发酸了,食不知味地咬着馍馍侧头看向窗外。这一坨布包在我怀里的温度正在逐渐降低,我紧紧将它捂在了肚子上。

记忆里这个时候的山谷一如既往那么荒寂,远远望去,真有几分月黑风高的味道,虽然这是黎明以前。天黑得那样纯冷,星星和月亮像是被谋杀了,寂静也仿佛是哀默。只偶尔有几户人家的屋舍里传来空dàng的犬吠声,山谷始终是yīn沉沉的诡静,似乎要吞噬那些蝼蚁一样的人户。天空里模模糊糊有一张暗存幽光的脸,一直延伸至山外,像乌黑的犬间或呲着牙,蠢蠢欲动。

我看着外面惨淡的天色,想起以前念中学时,每天要痛苦地早起一个多小时,和村里年龄相仿的孩子一起走山路去镇上。

我们那个师生寥寥无几的中学是没有晚自习的,怕天黑了孩子们回不了家,或跌倒受伤,或遇到野物,或迷失在黑夜里。

眼下我又瞧着那些皱巴巴的红票子,又想着我和姥姥一年的开销用度极拮据,很难得添一件新衣裳,因为以前都得攒起来给我读书,后来又得攒起来给我作嫁妆。姥姥怕我嫁妆少了,以后在夫家撑不直腰杆。

…………

然而现在,却都这么给了她眼中一事无成的我。

第5章 在路途

我第一次见到火车这样的庞然大物,见它之前,我是那样容易惶惶。

不论是排队等待,还是过安检,我总是一副战战兢兢的紧张模样,于是只能更用力地抱着我那土得不行的麻布袋,以此来消除一点我的忐忑不安。

别人同我说话什么的,我也吞咽着口水忙答应好。一股子清贫的乡土气息不用介绍便也这么外泄了。我甚至感受到来自于茫茫然外界的轻视和嫌弃,心里愈发低落了。

幸得老郭先前亲自将我护送了进来,不然哪儿是哪儿我都分不清,也不太好意思问人,问话的时候,我得深呼吸几个回来,也会用宋元明的话给自己打气儿。万不可被自尊心迷惑,这样念上许多遍。

待我终于上了长不见尾的绿皮火车,踏实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我才敢于正视其他人,慢慢地打量车里熙熙攘攘的一切。车内也有不少像我这样落伍又实在的人,带着更大的红蓝白三色的蛇皮袋,或者灰不溜秋的塑料麻袋。但也有很多带的是优质的行李箱,看起来很坚固很光滑,不像我的袋子软成矮焉焉的一坨。我衣物并不多,拣了看起来不算太旧的,越发没几件能看了。

宋元明留给我的几大百足够买卧铺的票,我为了省,还是拖来村里送信的邮递员帮我买了硬座。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安静看着外面的风光给jīng神透透气儿,心里的不安逐渐减少了。

瓜子花生矿泉水,饮料薯片八宝粥,来!麻烦把脚收一收了啊……

推着装满食品小车的售货员,在狭窄过道里断断续续前进。

车上的食品我倒不敢买,听说比外面要贵,就算是外面原价的零食我也不曾买。那么多元钱的一份饭,我巴巴望了好几眼更没舍得买。几天里,全靠吃馍馍、喝水充饥,差不多就饱了。

坐了几天几夜火车,我浑身腰酸背痛到比农忙时gān活还要累,颈椎泛疼,腰背也涨,导致头脑发昏。加上生平第一次在身上揣了这么多钱,因而睡得极浅,一夜里不由自主要恍恍惚惚的醒来多次,慌慌地检查我的钱财和麻布袋。对面还坐了一个呼噜声震响的中年人,周围什么样可怜睡姿的人都有,狐臭、汗臭和脚臭混合起来的味道也早毒了鼻子。

因而我刚下火车时,迎着清新凛冽的冷空气,竟一时迷茫了分钟余。

火车站附近三三两两的黑车司机老招呼拖着行李的路人,也招呼过我,我摆摆手说要坐出租车,转身却拖着疲惫的身体四处问路找公jiāo车坐。

我磕磕绊绊的坐公jiāo车,中间转了多次公jiāo车,有一两次困得睡过去导致迷路,下车后分不清东南西北,分不清该坐几路公jiāo车,又是苦恼地看站牌又是找人问路。

后来天黑了就坐不了公jiāo车,我感到崩溃之余,终于狠下心来花了一笔肉疼的钱坐计程车,坐了计程车又碰上要拼车的,初来时我并不清楚坐计程车是可以拒绝和别人一起拼车的,茫然而憨迁就了司机,唯恐给旁人添上了一丁半点儿的麻烦。

迟迟到达宋元明的住所时,头脑昏沉的我还是走错了楼,敲错了门。我还和对方互相歪头打量了一会儿,是个邋里邋遢又略奇怪的女人,她油腻腻的中长发掩了晦暗不清的半边脸,神态迟钝地着看我,整个人闷声不响的,有些诡异。我吓得连对不起也忘了说,赶紧跑出去藏到了拐弯处。等我后面再小心翼翼地探头去看,那门已经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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