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雁(82)

作者:李庸和 阅读记录

小chūn倌头上破了一个血淋淋的窟窿,她歪躺在凹凸不平的石子泥路上,沾满灰的狗尾巴丛掩着她一大半张脸,才开始,只能看清她一只眼睛肿胀至无法睁开。近了点再望过去,她血糊糊的五官像被剥了皮的内脏,鲜血仍在那凝固的黑血上流淌而过,流到她嘴边与口水一起往下巴处掉,渗入脖上的领口里,濡湿了一大片。

我们气喘吁吁以最快的速度向她而去,她也斜望着我们,那张血脸上几乎只剩下五官的缝隙,却莫名感受到了她透着期翼的神情,她努力斜视着我们,那份渴望着什么的眼神,如同瘫在旱地上的水生物急需要水延续生命。她痉挛的嘴止不住地流口水,最后只含混不清叫了一声妞妞,便闭上了眼睛,就再也一动不动了。

虽然那时候我已经知道她死了,但在别花的恸哭催促下,我还是帮着一起把小chūn倌送去了镇上的卫生院里。颠簸的一路上,我忽然记起她曾经年少鲜活的时候,如此机灵可人,如此生动淘气,那一幕幕,走马观花掠过眼前,一旦脱离记忆看此刻惨死的她,而不禁唏嘘质问。

小chūn倌的苦楚,怎就吃不尽,熬不完,过不去呢?

有些人一生的气运难道还不如一年四季?她的好日子才来,怎又倏然到头了?

她生的开端明明才起,突然又直缩到了尽头破灭,像是一场明晃晃的嘲谑戏弄。

我也不知我是在向谁质问。

可我知道那个jīng神生病的女人为了保护别花,不惜一切代价以自己唯独剩下的最珍贵的生命去守护这个孩子了。

第36章 尾雁

人死了以后成了宝,小chūn倌的亲爹与后娘闹着来要钱,他们才不觉得丢人现眼,依然故技重施用最正当的口气和理由来向我索要钱财。我难得硬气一回,凭他们怎么闹,我一分钱也没给,我把一大笔钱投于那场隆重的葬礼,将小chūn倌葬得风风光光,也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从他们闹开始,别花不时打探些消息回来。她道:“chūn倌她爹说葬得这么风光,恨不得死的是他,还说你有毛病,也是个老疯子,老疯子平白无故对小疯子这么好。”

我齿冷笑道:“他才是疯子,平白无故对自己女儿不好,畜生不如,你记住了,对自己亲人下得了手的人才是疯子。”想了想,我改口道:“不,这是人渣,不能用人渣侮rǔ畜生和疯子,他们就不该是从女人肚子里出来的,是从垃圾堆里生出来的。”

别花点了点头,默然转身又不知该说什么了,她现在连生气骂人也提不起劲儿了。

山里其实有好多孩子不爱读书,在他们的意识里读书没有什么用,多gān农活才是实在的。好玩的,好吃的,也才能吸引他们。

尽管我给了别花更好的条件,她不需要gān农活什么的,家务活我也尽量让她少gān,她只需要专心致志地上学便好。我还费劲心思的激发她,只要她进步,我承诺买自行车,买手机等作为奖励,也毫不吝啬鼓励她。可是她只为奖励冲刺的那一下,从来不喜欢上学被束缚。

自从小chūn倌因她没了以后,她长期怏怏不乐,以至于萎靡不振,更不爱去镇里上学,也不向往外面了。三天两头生病请假,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变得沉默寡言。即使那群二流子被抓了起来,可是镇上还有其他相似的男人,她总是怕,有我在她还是怕,有我在她更怕了。

到了第二年chūn天,她逐渐缓了过来。她在自我修复的过程里爱上了画画。

过去那场泥石流灾难的新闻曝光,让这座山有了一些名气,于是来了一批又一批写生的人。chūn日,又来了几个写生的青年男女,他们不像是学生,听说是很文艺的自由职业者。

别花自己在小山坡上画画的时候,和他们jiāo谈了起来,一来二去便相识了。以是那段时间,她每天都去小山坡,甚至求我帮她给老师请病假,她得珍惜向人请教的时间。只要她变得开朗,做的是无伤大雅的事,更何况是拓展的兴趣,我从不阻拦,也愿意去协助她。

在这短短一段平淡无波的日子里,我对别花所有的心思一无所知,如同多年前姥姥只知道我去小山坡协助别人画画,没有其余。也像姥姥突然接到我的通知后,那种猝不及防,隐隐不安马上袭来。

那群青年男女写生完要走的时候,别花忽地告诉我,她想和他们一起去城里,她想去读艺校,想上大学去学画画。她想认真念书了,以前提不起兴趣是因为没找到合适的方向,现在她终于找到了。

她虽然是在向我商量,但她的口吻似乎不容置疑,和我当年如出一辙。我的不安便加深了,隐隐察觉了什么,没过一会儿又释然而笑,这是每个人一生中都会经历的阶段,没什么好提心吊胆的,我只需要将她引向正确的方向让她适度释放。如果反对,只会适得其反,我太清楚人们年轻时候的冲动固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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