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嫁(16)

梁国的公主被救起后便一直高烧不退,躺在榻上浑浑噩噩地说胡话。庆宁宫里乱成了一锅粥,医正们忙着开方子救人,奴才们也丝毫不闲着。就这么昏天暗地地忙活了五个来时辰,直到戌时许,病榻上的公主才总算退了烧。

月亮孤零零地挂在天上,形成一个惨淡的白影。寝殿里的太医都散去了,只留下沉锦从大梁带来的几个贴身宫婢伺候。

寿儿将熬好的药送进了屋里,余光扫过去,只见今上仍旧沉默地坐在她们公主的床沿上,一声不响的。她心下惊讶,抬眼去看宁毓,宁毓将好也看向她,两人眼神上一番往来,皆是大惑不解的模样。

君上真是个怪诞的人,对公主的态度着实古怪得过头。正思索,那头却传来个声音,淡淡的,却有股无形的威严,“下去吧。”

两人面面相觑,不敢对他的话有反驳,只好诺诺应声是退出了寝殿。

殿中的人散尽了,只余下他同她两个人。慕容弋坐在床沿上垂眸看她,紧紧闭着眼,苍白而憔悴,同往日里那个明媚无双的美人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又不知过了多久,榻上的人发出了阵仿似梦呓的呢喃,嗡哝的,模糊的,教人听不真切。她有一副好嗓子,说话的声音细细柔柔的,带着南方一带独有的婉约,即便正经说话也像是撒娇,听在人耳朵里,总有几分娇柔的味道。

他垂着眼看她,这时沉锦皱紧了眉头,闭着的眸子缓缓睁了开。

长久不见光,即便是柔和的烛火也变得刺目。她抬起手背挡了挡,隐约瞧见床沿上约莫坐着个人,身形极魁梧,自然不可能是宁毓她们。她一愣,再定睛看过去,终于看清了那人的一张面孔,拉着脸无悲无喜,她却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慕容弋脸上淡淡的,站起身将桌上的药碗端在手中复走回来,挨着床沿撩了袍子坐下。

沉锦初到大胤,还没有适应北方的天气,是以寝殿里从早到晚都烧着地龙,蒸得一室之内暖烘烘的。然而今上却不同,已经是杏月中,逐渐回春,在殿里杵了几个时辰早发了汗,他伸手将头上的帽冠摘下来放在一旁,露出一头鬓角分明乌黑密实的发。

她仍旧愣愣望着他,目光有些呆讷,没有灵气,他也不搭理,只是径自垂着眼拿汤匙搅弄碗里的汤药。那双手尊养得极好,白皙修长,骨节有力,甚至比手中的青瓷更漂亮。

这举动教人摸不着头脑,她看了眼他手中的青瓷碗,猜想那是她的药。可看他这架势,难道要喂她喝药不成?

沉锦被这个念头唬了一跳,眼神在他的脸同那碗药间来来回回,最终直直地打量他,眼神很是戒备。

这时他终于抬起了头,侧目朝她瞥了一眼,略皱起眉,似乎有些不悦:“你总是看朕做什么?”

淡漠的口吻,却让人觉得紧张。她被问得一滞,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偏过头去不看他了,口里说:“宁毓和寿儿她们呢?”

他说:“教朕打发走了。”说着稍顿了下,“坐起来,这么不方便。”

沉锦听他这么说,看他的眼神变得更加诡异。不方便?听这话,这人难不成还真要纡尊降贵给她喂药么?她心下奇怪,却还是照着他的话艰难地坐了起来,后背靠着软枕,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他抬起眸子淡淡看她一眼,漠然道:“别这么看朕,朕并不想杀你,药里没下毒。”说完略打量她,复将手里的药递了过去,“自己将药吃了,若怕苦,桌上有蜜枣。吃完了药,朕有些事要和你谈。”接着便缓缓立起了身子,负手踱到窗前去了。

沉锦垂下眼看了看手里的汤药。若慕容弋真要她死,凭他的手段,想必是不会用下毒这种伎俩的。她探手试了试温度,也懒得用勺子,一仰脖子将碗里的药给灌了进去,遂将手中的空碗放在了床头的小案上。她那巾栉掖了掖嘴,复抬眼去看立在窗边的背影,说:“君上有什么话,请说。”

那背影仍旧没有动,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视线仍旧落在窗外的廊桥上。

她等了好会儿也没等来半个字,心头便拱起了火气,不由拔高了声音又说了一遍:“君上,我药吃好了,不知君上有什么示下?”

这回他不再无动于衷了,而是半转过身子往她睨了一眼。半大的丫头,脾气倒不小。他在圈椅里坐下来,拿起桌上的白玉杯慢条斯理地把玩,温声道:“今日害你落水的内监已经送入大理寺查办,是无心之失亦或受人指使,朕都给你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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