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仙(2)

对读者而言,读小说是一种娱乐的方式。但对我而言,写小说是一件崇高的事。我一直认为,一部小说的水准不只取决于作者的创造力和擅长题材的研究深度。作者对人性、社会、历史、生物、天文地理等等貌似和小说内容无关的知识量,也决定了一部小说能走多远,存留多久。地球上没有人类完全悉知宇宙万物,因而没有一部完美的小说。这是作家需要不断探索的原因,也是我对创作的爱没有上限的原因。我会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对作品负责,把诚意奉献给每个字、每句话。至此,我又想起了羲岚的人生观:

生如纸,人如画。每一笔都是自己画上去的,既已种因,终当结果,是好是恶,也唯有自己承担。

希望你喜欢《画仙》。

君子以泽

2016年9月21日于上海

第2章 第一幅画:故人梦

第一幅画:故人梦

文/君子以泽

冷月夜,我的一生就要结束了,我的意中人不知道。

八百年来,他浅眠在爱妾晋蝶的柔情中,其他女子的爱与恨,苦与乐,胸膛中为他跳动、为他冰凉的心,都只是伤心潭中的月影,再破碎得一塌糊涂,风一吹也似不存在过。

“逸疏,现在是几更了……”晋蝶从昏迷中睁开眼,楚楚可怜地看着床前人。

“三更。你身子虚弱,还有了身孕,多休息。”

说话的青年是我的丈夫,逸疏。他背对着我坐在床头,紫衫白袍缠绵曳地,一如龙腾谷的千年云雾。他位居太微仙尊,素来性冷寡言,不怒自威,即便是我,也很少看见他眼神温软的模样。而此刻,他在床边守了晋蝶四个时辰,却毫无倦意,声音比哄孩子入睡的父亲还要轻柔。

“我可是……要死了……”晋蝶嘴唇苍白地说道。

“有我在,你不会死的。”

流苏帐垂下,把帐内外隔成两个世界。我站在帐外望着他们,手中的药汤半个时辰前冒着热气,都被我端成了凉的。但我感觉不到烫。毕竟我已失去三感,没了仙元,没了心跳,魂与身子又分了家,闻不到逸疏房内的金蟾啮锁焚香,再无法为这味道脸红心跳,只能看铜龙漏中玉兰水一滴滴落下,奏起我这一生的倒计时。

“逸疏,我不怕死。我真不怕。一个女子活得再久,若是得不到心爱之人的垂怜,活着也毫无意义……我只担心肚子里的孩子。”说到此处,晋蝶脸颊朝外侧了侧,仿佛在看向帘外的我,“在我这短暂的一生中,能怀上你的孩子,已是三生修来的福分。只要孩子无恙,哪怕现在死去,也不再有遗憾。我唯一的遗憾,便是令你与羲岚姐姐有了裂痕。毕竟,她才是你的正室……”

我一边拨着汤药,一边浅浅笑了。这话说得颇有水准,我想为她鼓掌三次。其实,晋蝶出身有些低微,即便没有我的存在,她再修炼万年也不可能当正室。可逸疏就是迷恋她。曾有人背后偷偷议论过:“太微仙尊虽坐享齐人之福,口味却甚是专一,妻妾情与貌,俱相似,不过妾是小家碧玉,妻是天人之色,仙尊却独独爱那妾,有趣,有趣。莫不成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我也想不通,都说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我的色还正值巅峰爱就驰了,有点违反天地之化。为此,我特意问过挚友子箫,说男子好色这一说,到底靠不靠谱啊。他说,爱可令一个男人怜惜一个柔弱女子至此,宁可不顾三纲五常、背负骂名,也要把最好的给她。我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毕竟他答跑题了。但看他解释得那么俨然,想必是亲身体验,不太好揭他伤疤,只好点头说,深刻。

“还说那么一通毫无意义的话。快休息,我去命人为你熬药。”

与别人对话时顺理成章地跳过我,早已变成逸疏的习惯。他转身时手被捉住,晋蝶眼中溢满泪水,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我死了以后,除了羲岚姐姐,你可以晚一点点再爱其他人么。”

“我不会再爱任何人。”

她又一次把脸侧向我的方向,悲哀道:“羲岚姐姐可以,她是我此生唯一敬佩的女人。自打我入了九霄殿,她从未对我说过一句重话,而且没有夫君的宠爱,她依然可以活得坚强大度,坦坦荡荡,换我是做不到的。我若没了夫君,那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说罢又哭了起来。

良久,逸疏才缓缓道:“羲岚是自由的,她可以和别人在一起。”

听见这句话,我脸上还是挂着笑,但碗里的汤微微颤抖,煮沸的水一般。其实这没什么好介怀的。他不是不曾对我动情,不过把心撤回来给了别人而已。不必介意,真不必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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