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仙(22)

后面的话她压根听不见,因为她拖着瘸腿,跑到了百米开外。可是,不论她跑多远,都回不到原本的山谷。四周与原路截然不同,只有黑雾血路,苔藓荆棘,不时还有妖鬼从暗处跳出,朝她伸胳膊探脑袋索命。而上方的天空也只剩了阴森森的灰,看不见尽头。她跑得越来越疲惫,心跳却快把胸腔都撞开。那些妖鬼离她越来越近,还有几次碰到了她的肌肤。一只带血的绣花鞋从地下岩缝中跳出,一蹦一蹦地靠近,牢牢套在她的右脚上。右脚即刻不听使唤,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她叫了一声,再度跌倒在地。绣花鞋硬拖着她往妖鬼的方向跑。她死死抓着地面,又惊又惧,眼泪流了满脸,再度抬头,只见前有皆有百十个鬼怪从地下爬出,将她四面夹击,并贪婪地朝她举起爪子……

她再度爬起,再度摔倒,几次失败后,一个吊死鬼张开血盆大口,要一口吞下她的脑袋。她抱着头拼命挥舞打,腰却被一条胳膊搂住,整个从地面上提起来。她惊叫一声,挣扎得更加用力,但手臂都被扣死。她哀求道:“鬼爷爷,我不好吃我不好吃,况且十日不曾沐浴,爷爷可别为了贪这点口肥,脏了自个儿的舌头。好歹先洗洗……”

“……十日不曾沐浴。”那人不带感情缓缓道,“对一个姑娘来说,还真有些难度。不如把你丢下去,让这些阴间来客把你舔舔干净。”

听见这个声音,裴羲岚怔了一下,猛然抬头,看见的是邢逸疏的脸。她呆了,比看到鬼还震惊。低头一看,那些妖鬼都在下方的深渊里上蹿下跳,想要跳上来抓他们。她正被他拦腰抱着,两人浮云般飘在空中七八丈处。她再度回头看了一眼邢逸疏,伸出食指轻轻抹去惶恐之泪,感动得眼冒金星:“我裴羲岚真是何德何能,在性命关头为人相救。恩人还是您啊,龟爷。”

子曰,人不作死便不会死。他手一松,她便“嗖”的一声跌入深渊,伴随着排山倒海的惨叫。在她以为必死无疑的一刻,他又飞下来拦住她的腰,把她再度抱到空中。她打了个哆嗦,用力抱住他的背,一头靠在他的肩上,哇哇大哭起来:“邢少师,邢爷,您君子不不记小人过,千万松不得手了。”

他鼻息轻轻哼笑一声,抱着她往上飞去。过了须臾,腥腐气息被花香洗尽,雀语鹤鸣也替代了鬼哭魂嚎,他们下方只有神州的万顷江田,大荒烟景。暖风吹散了她的青丝,令二人的长发交缠一处。她总算放松了些,却始终不敢松手,只有些得意地轻声道:“我早便知你是当年的仙人,这下你口里再是摆菜碟儿,也狡辩不来也。”

“谁说我是仙?”

“都会飞了,还不是仙么。”

“鹜雁也会飞,可都是仙?”见她语塞,他又扬眉道,“现下你也会飞,你可也是仙?”

“我可不会飞,是被你带着飞的。”

“并非如此。”他抽出手,她却拽着救命稻草一样再度死抱着他,他笑道,“我瞧裴幕僚平时洒脱得很,恨不得轰饮酒垆,狂歌五柳前,不想也是有些贪生怕死的。”

“短醉一宿可以,长眠不醒还是算了。”

她听他再度哼笑一声,一片烟雾霞光腾升而起,眨眼的功夫,她身子一坠,便回到了自己马背上。再观望四方,早没了邢逸疏的踪迹,而陈玄礼的队伍正在不远处。她狠狠拍了一下脑门。真是见了鬼了。

返回长安的第一个夜晚,山月半轮,星河万丈,裴羲岚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坐在庞然飞瀑的亭台中,手持花枝金荷杯。银河与凡间不同,离她如此近,引手便可摘飞星。一名男子坐在她面前,头发无风缓舞,一身雪白仙袍曳地,额心一点紫色菱形仙印便似雪地里的紫梅,将他衬得举止风雅,面容清俊。她百无聊赖地为他斟酒,单手撑着下巴道:“子箫,你最近是怎么回事,一天到晚都在忙,完全找不着你的影儿。”

那叫子箫的仙人道:“其实,也无甚可忙的。不过多了件烦心事。”

“怎么说?”

“这话我只与你一人说起,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对我,你尽管放心。”

“上次你寿辰前,我与文曲星他们在白萍洲作画,遇到了一个女子……你那是什么表情?”

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只是面露微妙之笑,满脸写着“我懂得”,举起酒杯道:“无妨,你且继续,我帮你想如何拿下她。”

“不是你想得那般简单,她是紫修派来的卧底。”

听见这个带紫的名字,她喝酒喝到一半,险些把酒喷了子箫一脸,但还是硬吞回去,把自己呛了个半死:“咳咳,咳咳,你说什么?是魔尊派来的?那她也是魔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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