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探幽录(207)

许是因为才过午,这斗室内气温升高,越发叫人透不过气。

阿弦似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此清晰,她无法再跟这少年说下去,蒲俊自杀后,她误以为错怪了这好少年,心生愧悔,才能克服心结跟他相处,如今假面被戳穿,又说了这许久,燠热的空气里血腥之气无孔不入,令人难以忍受。

正要转身,又想起一件事,阿弦道:“你的父母已经伏诛了,他们毕竟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心里一点也不难过?”

蒲俊想了想:“那天我娘质问你的时候,你的回答很有趣。”

阿弦道:“哦?”

蒲俊道:“你说,我们这些吸着别人骨髓嚼着别人血肉而生的人,迟早会得到报应,这道理我们本该知道。”

阿弦道:“你觉着不对?”

心里却忽地一顿:蒲俊用的是“我们”,而不是“他们”。

“正相反,我觉着很对,”蒲俊很快回答,“现在他们就已经得了报应。”

阿弦盯着他,想着他方才那个“我们”,不由问道:“那你呢?”

蒲俊低低笑了起来:“你不是已经说了吗?总有一天。”

阿弦禁不住倒退一步。

蒲俊看向她:“我想看看,我会不会也等到那一天的来临。”

外间脚步声响,是大夫进来查看伤者情形,忽然大夫惊叫:“伤口是裂开了么?如何流了这许多血?”

阿弦目光下移,这才发现蒲俊胸前已被血染红。

蒲俊又成了那个忐忑不安的少年:“是我自个儿不小心。不碍事。”

阿弦看着大夫着急为蒲俊处理伤口,自行后退,转身出门。

就算蒲俊口头上否认,但阿弦明白——他显然已经知道了蒲瀛才是自己的父亲,更加知道了蒲瀛是马贼。

但是他在袁恕己跟众人面前,却演得那样一出好戏……甚至不惜以生命做赌注,令众人深信不疑,反对他产生同情之心。

这一干大人,却被一个少年玩在掌心。

那夜他站在蒲家夫妇门口无声而笑。

他是在嘲笑自己的父母痴心妄想……指望他能鱼跃龙门,光宗耀祖?

还是自嘲自己的身世。自嘲他居然是杀人如麻的马贼之子?

可他说要做袁恕己苏柄临那样的人物,但这话丝毫没有让阿弦觉着慰藉,反而更加不安。

阿弦精神恍惚,往外正走,冷不防有人从前而来。

并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走在最前方的那位,竟然身着戎装,左手内捧着将盔,右手按着腰间剑柄,皓首苍髯,竟是豳州营的守将苏柄临。

苏柄临身侧,才是身着公服的袁恕己。

两人才一进门就看见阿弦,袁恕己也早瞧见阿弦神不守舍,咳嗽示警了两声。

阿弦并未听见,倒是苏柄临横了他一眼:“袁刺史忽然身体有恙?”

袁恕己尴尬地停止。

苏柄临带了几个亲兵在后,都是身着戎装,一色军靴,走起路来杲杲有声。

阿弦后知后觉醒悟,抬头看见来了这一群人,忙要躲闪,怎奈人在廊下,无处回避,于是只好垂手低头,靠在栏杆边上立住。

她未曾抬头,耳畔那整齐的脚步声却在身侧停了下来,阿弦目光斜转,果然看见苏柄临那玄袍一角,近在咫尺。

这一行人才从刑场回来,身上除了威杀肃然之气,还隐隐透出血腥气。

阿弦本能地闭上双眼,想后退却又站住。

袁恕己故意道:“你不是在看着蒲俊么?怎么在这里闲逛,还不去?”

阿弦正要趁机告退,苏柄临道:“何必着忙,我正想跟十八子说话。跟我来。”

老将军不由分说,一马当先。

身后袁恕己跟阿弦对视一眼,袁大人的眼里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

来至袁恕己书房之中,苏老将军上座,袁恕己陪坐,阿弦侍立。

苏老将军道:“今日行刑,怎么十八子未曾亲临?”

阿弦道:“将军宽恕,我闻不得血腥气,故而回避。”

老将军笑笑,和颜悦色:“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相反,我听袁大人说,这一次顺利让匪首蒲瀛招供,是你的功劳?”

跟上回在军营里相见的横眉怒目不同,老将军面上带笑,神情竟有几分和蔼。若不是他身上的重威煞气,必以为只是个慈祥的老者。

阿弦只称不敢。苏柄临又道:“我来之前,就听无数人说起,先前匪贼们混入桐县,意图作乱……却因善堂内神佛显灵,将群贼诛杀的神异之事,我本来想听袁大人的亲自解说,可又知你也正好儿跟此事有关,由你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你可愿意?”

阿弦又怎能回答“不愿”,飞快一想,捡着可说的那部分说了一遍。

上一篇:你别太宠我 下一篇:许你赖上我

八月薇妮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