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风流,江山谁主(391)

这样的女子向来令人心疼。但宋昀似乎早已明白,她不需要旁人心疼,甚至可能把旁人的心疼当作侮辱。

他走过去,柔声问:“怎么不多点几盏灯?屋子大,多点几盏灯,周围亮堂,看着也会觉得格外舒心。”

十一低咳两声,很快便压抑住,幽深眸光在他面庞顿了片刻,才转作轻淡笑意,“维儿才睡了,我怕灯火太亮,容易睡不安稳。”

宋昀点头,“也是。今日白天挺吵闹的,晚上若能睡得安稳,或者明天便会乖些。再大一些,咱们命太医用最好的药来调理,总会慢慢好起来。”

十一看了眼摇篮中熟睡的维儿,好一会儿才道:“嗯,我也觉得他会好起来。对着他时,我才觉得这一世没白活。”

宋昀握住她手腕,柔声道:“柳儿,你想多了!若你说这一辈子白活,那天底下谁不是白活?生父是一代丞相,养父母是大楚帝后,养兄是宁献太子,你自己才貌双全,武艺高强,是凤卫之首,是朝颜郡主,如今更是当朝贵妃。当年,你救过父皇,斗过权相,掌管过宫禁;现在,同样在帮我掌握皇权,振兴大楚。若非有你,这朝堂依然人人只求苟安,一派萎蘼景象,哪能将魏人逐出楚境?当下北魏溃败,咱们挥师北上,收复故疆、一雪前耻并不难。柳儿,你早已是传奇;未来,你和我将同载史册,让后人知晓,这帝妃二人都是传奇!”

十一仰起脸,正对上宋昀映着烛光的微笑面庞。

还是那般温文秀雅的容貌。看得太多次,太熟稔,居然再觉不出他像宋与询。

他是他,宋与询是宋与询,彼此都是无可替代。当日。她该多么迷醉,才会将他当作宋与询。

她低唤:“阿昀。”

宋昀道:“我在。”

十一道:“别人再将你说成怎样的传奇,都抵不过你心里空荡荡的,觉得这一世的生命已经被人挖空了一大半。”

她举起手中明晃晃的画影剑,“知道吗?下午我在琼华园小憩片刻,我梦到了风佩剑。它说我老了,不想再跟着我。我跟它说,你不是早折断了吗?你忘了,你折断后,询哥哥就为我出事了!然后它就说,它不是风佩,它是画影。我醒来才记起,画影也该生锈了!”

宋昀抚摸向她清瘦的面庞,“听闻你下午又传了太医,是不是……又咯血了?”

十一有些不耐烦,“是小观多事!”

宋昀忽然间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低喝道:“是小观多事,还是你已经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他转身取过一把宝剑放到桌上,面庞因怒意而泛红,“画影剑没有生锈!便是画影剑锈了,还有纯钧剑!只要你说一声,我还可以为你寻来更多更好的宝剑!但凡天下有的,但凡我能做到的,我没有什么不肯给你,不肯为你做!”

桌上的剑,正是纯钧宝剑,——当年郦清远让小朝颜赠给她未来夫婿的纯钧剑,曾作为定情信物被宋与询珍重收藏的纯钧剑。

后来的某一日,十一决定奔赴北境,去寻她终于预备接纳并相伴终身的那个男子,放手将纯钧剑作为另一种信物留给宋昀,让他调动凤卫救出他的生。母,让他承担起与他身份相匹配的责任。

彼时,宋昀尚是晋王世子。十一不动声色为他打算,送他助力,期盼他能摆脱权相控制,辅佐君王,胸怀天下。

而今,他走得比那时他们所能想象的还要远,还要稳。他的确可以为十一找来更多更好的宝剑,给她他所能给予的一切。

可他依然固执地留着纯钧剑;就像韩天遥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收起了流光剑,而十一依然固执地擦拭着明明不曾生锈的画影剑。

宋昀的声音忽然间也开始疲倦,空空荡荡地回旋于幽暗烛光中,“就怕我不管做什么,不管做多少,你都当作没看到!”

十一垂头看着镜子般倒映自己苍白面庞的剑身,嗓音微哑,“对不起,阿昀。”

宋昀道:“别跟我说对不起!你可晓得我最厌恶你这样跟我说话?就像我做得再多,也无法靠近你分毫,也只是你眼里和你完全不相干的外人?”

十一将画影搁于桌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低声道:“没有。”

宋昀静静等着她说下去。但十一阖着眼,浓黑的长睫如倦极而敛的鸦羽,竟再也不曾说一个字。

宋昀向来明润的眸子渐次幽深下去。

他忽然奔开,半晌后走回,手中已多了一个酒壶,两个酒盅。

十一被他推了,才抬眼看了看,疲倦道:“阿昀,我不喝酒。

宋昀已将两盅酒倒满,强塞了一盅到她手上,“这是你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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